令狐冲独孤九剑,较之杨过如何?

任我行的独门武功与段誉的‘北溟神功’并无多少变化,而金庸将其改称“吸星大法”,以切合老任在“日月神教”中的核心地位。风清扬传授给令狐冲的功法,则与杨过得之于神雕者,大不相同,金庸居然把这两种功法的知识产权都归到剑魔独孤求败名下。或许金庸标出‘独孤’(庄子所谓‘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二字,是为了表现自己笔下两位最具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特质的主人公的那份孤绝感?

杨过在华山,被参与论剑的高手,共尊为‘西狂’,独得一‘狂’字,令狐冲只好占一‘狷’字。子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令狐冲为人,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他曾疯狂叫嚣:“我不愿做的事,别说是你(田伯光),便是师父、师娘、五岳盟主、皇帝老子,谁也无法勉强”,确为‘有所不为’之典范,然而,他身上却少见历代名士狂生的孤傲偏执,而颇得‘和光同尘’之神味,那是因为金庸对此人极其偏爱,为他注入快乐元素,使之具备无限的幽默感,于是令狐冲这一形象的魅力指数,向上直冲,终止于涨停板块。

杨过终究难掩‘愤青’色彩,有时是在‘为反对而反对’,是‘反潮流’的英雄。令狐冲就圆融多了,一任天性,不刻意去做或者不做些子事。

《神雕侠侣》中的‘剑冢’,收存着‘剑魔独孤求败’生平用过的三把剑:“杨过提起右首第一柄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第二把是玄铁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第三把则是木剑,剑下的石刻道:‘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神雕》中的‘独孤三剑’,近于佛家,三柄剑,三重境界,分别对应着禅宗有名的“云门三唱”:一曰涵盖乾坤;二曰截断众流;三曰随波逐浪。

《笑傲》中的‘独孤九剑’,则是纯粹的道家功夫。

风清扬谈‘独孤九剑’曰:“你料到他要出甚么招,却抢在他头里。敌人手还没提起,你长剑已指向他的要害,他再快也没你快……‘料敌机先’这四个字,正是这剑法的精要所在”,对此点,最简洁的概括,应是《庄子。说剑》篇:“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说剑》篇恐非庄周所撰,《养生主》就不同了,肯定是庄老自己的作品,此人实为以武谈文论道的鼻祖,他写《庖丁解牛》故事,并非关注祖国的畜牧业,要搞出一部《牛马屠宰技术大全》,阿丁厨师(或屠夫)的解牛手段,用于杀人,一定也很利索,这恐怕也不是陈家洛总舵主的独得之秘。丁师傅谈武事,而那位梁惠君(以及庄子)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独孤九剑’的窍要在于‘以无招破有招’,而庖丁解牛则是“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两者不是一回事,但总有三份相似吧?而令狐冲与人对敌时,要找出对方破绽,似乎也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

‘有’‘无’概念向来为道家所重,老子谓‘有无相生’‘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司马谈称道家‘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物之情’。‘有’‘无’之间,以晋人王弼阐发最切:‘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返于无也’(《老子注》)。

‘独孤九剑’当然‘根本无招’,然则,风清扬又谓“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从‘剑意’中,可以生发出无尽的招式,“无成势,无常形”,无招不有,可谓‘全有’,而‘将欲全有,必返于无也’。

因之我谓:与令狐冲最切身的三物《笑傲》之曲、《独孤》之剑与觞中之酒,与魏晋风度精神血脉相通,正有明确的魏晋思想印记。

再扯远些,爱因斯坦曰:“所谓常识,不过是十八岁前收藏的偏见罢了”,然而人到18岁,完全不具备常识,那是文盲,是白痴。因此风清扬传‘九剑’,仍是要令狐冲把当初学过的华山派招式(‘常识’)通贯起来,一气呵成。

但是,一个人,一生恪守从中学课本获得的‘常识’,规行矩步,沾沾自喜,这个人没有出息。

一个民族,罢黜百家,使思想定于一尊,在孔家店或其他店铺大翻跟头,这个民族没有未来。

信仰未经‘怀疑’淬炼,永远只是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