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江湖虽好,不医我心

1. 如果芷若没被送走

聊周芷若,不可避免的要聊张无忌。

周芷若比赵敏更有俘虏张无忌的历史基础。周芷若遇见张无忌的时候,只有十岁,并且温温柔柔的给张无忌喂饭。

书中说,张无忌寒毒发作,难受的不想吃饭,张三丰苦劝无用,小小周芷若主动提议要帮张三丰,她知道光劝是没用的,但是她看出来张无忌对旁人的关心之情,于是她说如果你不吃饭,你师公也跟着难过,那他又怎么吃的好呢?张无忌果然就听话吃饭了。这机敏聪慧,绝不逊于赵敏。

然后,周芷若把鱼刺仔细挑掉,再和米饭一同伴着菜汁喂给张无忌,张无忌吃进嘴里,香甜可口。这温柔细腻,恐怕不是被服侍惯了的赵郡主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

而那时,周芷若刚刚经历丧父之痛。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唯一的依靠没有了,面对一群陌生人,挤在一个小舟中,她竟然还能如此纯粹细致的关怀另一个男孩子,这给张无忌的感动和印象绝对是无人能比的。不然张无忌也不会收着她那条手帕七八年之久,这期间,他可是辗转流离,蝴蝶谷,坐忘峰,朱武连环庄……困在山谷里的岁月里,也不知出不出得去,但他也没丢了手帕,一直和胡青牛送的银针放在一起。

可见张无忌心中,一直牵挂了七八年的,是周芷若。这应该是他心里除了娘亲外,放着最久的女人了。

那时候,没小昭什么事,没阿离什么事,更没赵敏什么事。

从心理学角度说,张无忌如果在周芷若这般细心温柔的陪伴下,恋母情结会得到很好的满足,然后成长,成熟,最后成为一个性格上很MAN的男人,而一个很MAN的男人,是不太会喜欢赵敏的,反而比较喜欢小昭,然而,当年的周芷若,算得上是小昭的加强版。

可是周芷若被送走了,送给了一个最不适合培养女性的家长(这个后面会细说)。那么张无忌的恋母情结又中断了,又没有人像母亲一样安慰他关怀他了,于是他长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感情上,他比较娘,喜欢强势的女人,因为他实在缺少温柔女性的呵护,所以对于自己男性角色的模样,他并不清晰。所以我们看到他的男性性格很不具体,很模糊,大是大非的时候,他很男性,可是一到具体的事情,尤其是感情,他变得像一个文弱的小男孩。

所以,一个感情上比较娘的男人,会比较喜欢强势的女人,赵敏就是。

当然很多人说,赵敏像殷素素,其实,看过殷素素的出场,就知道,她是一个“清丽非凡”“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的秀雅女子,这和芷若的“秀若兰芝”如出一辙。水乡的清韵在素素和芷若身上都刻下深深的影子。

而赵敏一直都是艳若玫瑰的,她受的文化教育也是蒙古人那种直来直去的,和殷素素那种水乡柔情很不同。殷素素和张翠山之间,还来往了两三章的小暧昧啊,小情调啊的。这一点来讲,是和赵敏迥异的。

但无论如何,周芷若被送走了,张无忌的恋母情结被打断了,他只能做一个比较娘的男人了。

2. 周芷若的疯魔之路

其实张无忌重遇周芷若的时候,也还没有赵敏什么事。那时候,张无忌很想把断了的恋母情结给续上,希望芷若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芷若,陪着他,让他可以好好做一个大男人。

可是周芷若却变了。张无忌七八年相当于冰封了,没长,可是芷若的内心早已千百般曲折,成长的面目全非。

一切都是那个灭绝老尼的功劳。

灭绝,绝对是一个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家长。她要求她的徒弟是她的克隆版本,越喜欢的徒弟,越要像她。这个是很可怕的,我们做一个对比,见到灭绝之前的芷若,是一个心里善良安静,灵魂清净美好的渔家女儿,他父亲给她起的名字也很有文化,连张三丰都赞叹,而她父亲本身不仅对她慈爱,而且是个善良正义之士,没人敢载反贼过江,他却敢,也就因此,遭遇杀身之祸。这给周芷若的影响是善良和美好的,所以周芷若原本是个温柔安静的女孩。

那么灭绝的要求是什么?是心狠手辣,是不择手段,是光大峨嵋,是称霸武林,是色诱张无忌,绝不能爱上张无忌,要骗到屠龙刀,再杀了张无忌,杀光魔教……blabla。是非观呢?灭绝的是非观是:利于我峨嵋的,利于我武功修炼的,就是是,不利于的,就是非。我的天,这是很可怕的是非观啊,完全没有善良,完全没有正义,完全不讲道理。什么鬼驱除鞑子的理想,其实是为了雄霸武林的沽名钓誉而已。

这两种价值观对于周芷若来说,根本是无力招架。所以在换家长之后,芷若一直隐藏了自己原有的价值观,学会了曲意逢迎,讨好师父,讨好师姐,假装凶狠决绝,然后内心分外挣扎。

她许多时候是不认同灭绝的价值观的,比如当峨眉众弟子都耻笑张翠山娶了个魔教妖女的时候,只有她低头不语,比如蛛儿陡闻张无忌死去的噩耗,就要晕倒,女弟子之中,只有她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扶住蛛儿,给她胸口推拿,待她醒来。

但是这些善良是会惹来师父灭绝的怒气的。她在光明顶上出口指点张无忌,本来二人就可以再续前缘了,可是灭绝呢,叫她拿倚天剑刺张无忌一剑,以表明立场。

她能不能不刺?不能,为什么?人家纪晓芙都能为个杨逍背叛灭绝,为何她就不行?张无忌不比杨逍更值得吗?

很简单啊,纪晓芙再不济,是有爹爹的,是有家世的,就算爹爹从头到尾也没出现,但是背后有靠,靠不靠是一回事,有没有是一回事。心理感受是大大不同的,周芷若是根本没有靠山啊,孤苦伶仃的,不靠峨嵋,不靠师父,她一个女子,江湖如此凶险,简直活不过明天啊……

所以她还是刺了那一剑,那当胸一剑,斩断了她和张无忌的缘分,这个缘分,原本其实是牢不可破的。

不管张无忌再怎么帮她解释,心中再怎么不怪她,但安全感是已经刺没了的。这为后来张无忌的心投向赵敏做好了准备。

在冰火岛,生死关头,为了张无忌,赵敏愿意使出天地同寿;在光明顶,也是生死关头,为了张无忌,周芷若却不敢违抗师命。

当然周芷若是刺偏了的。她一直挣扎在两种价值观当中,可是灭绝的死,断绝了她保留最后一点善良美好的可能性。

灭绝怎么死的?不愿接受范遥帮助,从万安寺六和塔上摔下来摔死的。这一点,是为了逼芷若与魔教势不两立。并且,她是带着周芷若跳下塔的,她面对着芷若,一直不断重复提醒芷若,要遵守誓言,然后狰狞的死在周芷若面前,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周芷若吓坏了,并且也深刻的记住了誓言。

那个誓言,照着做,芷若就能成为另一个灭绝。

灭绝真的很恐怖啊,用恐怖的死相,来加深这个誓言的印象,然后用自己的命换芷若的命,让芷若欠一个巨大的恩情。

然后芷若就噩梦不断了,她不能再坚持原来的善良了,不能再向着张无忌不断靠近了,因为那不仅触犯可怕的誓言,更是对死去师父的大不敬。

然后芷若就越来越像灭绝了。偷毒药,杀阿离,毁倚天屠龙,藏秘籍兵法,假装受害,嫁祸赵敏,再借助谢逊的信任,和张无忌确立恋爱关系。

3. 芷若的自省

我一直以为,芷若和张无忌订婚,是因为她心中还是很爱张无忌的,还是很想和他在一起的,不管师父的什么誓言。

可是后来,她竟然要杀谢逊,这一点让我很迷惑。她明知道那是无忌最后的亲人了,竟然狠得下心。这让我看到,她已经和灭绝没区别了。

看峨嵋上,张无忌被赵敏拐走,芷若抓伤赵敏,碎裂珍珠,发下毒誓,若不除张无忌,有如此珠,我就明白了,她知道,张无忌不会回来了,因为张无忌一去,就会知道是自己出卖谢逊。

周芷若的内心其实很煎熬。她无力阻止自己走这条成魔的道路,因为没有人支持她去做那个曾经汉水舟中的渔家女孩。她不知道如何用原本的价值观,立足江湖,没人教她。灭绝教她的,就是成为灭绝。

可是一个人,做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自己,是相当痛苦的。以至于后来,她对张无忌说:“……若是早知日后要受这么多苦楚,我当时便死在汉水之中,倒也干净得多。”她心中原是很清楚地知道一切问题的根源,是来自于哪里:她虽捡回一条命,却丢了灵魂。她也曾苦苦力争:张无忌虽是魔教子孙,却也是武当后代啊!可是灭绝无情镇压了这个呼声,坚决否定善良带来的快乐,认定出身不纯,定是坏人。

于是周芷若心中充满了愤恨,她恨张三丰为什么不带她回武当,为什么要送她给灭绝收养,她恨这个不讲道理的名利江湖,她父亲明明讲道义,结果却变成了受害者,她明明是受害者,结果却还要受到失去爱情的惩罚。

这个愤恨化成了戾气,犹如她练的那门武功:九阴白骨爪,全身散发黑气。她开始向所有人讨回她失去的东西,她要求张无忌不停的付出关爱,不停地保证;她开始刻薄丁敏君,以报曾经的夺权之仇;她开始一切自私的行为,并要求所有人的理解,因为她曾经卑屈的去理解别人。

看起来她好像还有一个选择:把一切都告诉张无忌,包括师父教她发的毒誓。可是这看起来很应该,在她那个孤独无助了七八年的心里,是一项风险很大的举动。

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反出峨嵋了,她要跟着张无忌,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回峨嵋了,可是当时的张无忌,左右有小昭,前后有赵敏,她根本不敢赌张无忌一定会对她不离不弃,尤其她曾刺他一剑。这种不顾一切抛下娘家的举动,只有赵敏干得出来,因为赵敏的原生家庭对她全是疼爱。

你看阿离,多爱张无忌,狠狠咬一口,还是要和金花婆婆回灵蛇岛。

再看小昭,多爱张无忌,娘亲要被烧死了,还是要救娘亲。

这都是因为她们的原生家庭里,充满的不是爱,是悲哀伤痛。

所以,周芷若就只能恨啊恨啊。终于有一天她问了张无忌到底爱谁,然后她喃喃地说:无忌哥哥,我对你也是刻骨铭心的相爱,你竟然不知道么?

这一句话,全是苍凉,全是酸泪,与其说是问无忌,不如说她在问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爱被狠戾之气封固,早就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爱了。

4. 我如果是张无忌

我伤春悲秋的感叹周芷若,云长弓在一旁说:她这个病很好治。我要是张无忌,就带她回到汉水之中,租一条小船,我躺在里面,让她给我喂饭。很简单,她一定能好起来。

对,芷若当年也曾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有一颗干净美好的灵魂,张无忌,是那个见证了这一切的人。只要张无忌带着她回去,在她丢失灵魂的地方,重新见证一遍这颗灵魂,她一定能好起来,因为她可以就此相信,至少还有一个人,坚信她原来的样子,支持她做原来那个女孩。

“可惜,你不是张无忌,张无忌也不会像你一样,不爱赵敏。”我幽幽一声叹气。

“那是因为他没有看见周芷若的灵魂,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云长弓看着我坚定的说道,眼神中有看破沧桑的清澈。

芷若啊,你怒不可遏,只因师父将你的人生毁灭得如此彻底。你说不如当初死了干净。

如果可以,周芷若宁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江湖。

江湖虽好,不医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