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开蒲:Ta的美,曾令西方折服~

出品:科学大院

作者:印开蒲(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

监制: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中国科普博览

编者按:它是许巍歌中哼唱的蓝莲花,是开在第三极的“荒野丽人”,是西方“植物猎人”爱不释手的美丽身影,它是绿绒蒿。

每到夏秋之季,被誉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百花盛开,而在这些纷繁众多的美丽高山花卉中,最能代表青藏高原地质历史和环境演变的,就是有着“荒野丽人”之称的“绿绒蒿”。

绿绒蒿中之一——总状绿绒蒿(Meconopsis horridulavar.racemosa)

与青藏高原一起成长的绿绒蒿

相信到过青藏高原的旅游者,在高山灌丛和草甸中第一眼瞥见绿绒蒿时,惊奇和喜悦会油然而生,感叹在这被称为“生命禁区”的苍凉荒野大地上,竟然也会生长出如此艳丽的花朵。

绿绒蒿属的植物,花茎亭亭玉立,花冠硕大,色彩艳丽,惹人眼球,是青藏高原上最著名的观赏花卉之一。

根据最新发表的专著,罂粟科的绿绒蒿属植物全世界约有79种,约有80%的种类产于中国,主要分布于四川西部、云南西北部、西藏东部以及青海和甘肃南部,从海拔3000米的高山灌丛草甸到5500米的高山流石滩地带,到处都可以看到它艳丽的身影。

其实,绿绒蒿属植物的发生和发展与喜马拉雅山脉的隆起有着直接的联系。

在距今1000万年~2000万年前的地质年代第三纪,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进入高潮,南亚印度板块迅速向北飘移,并俯冲于欧亚板块之下,使该地区地壳发生强烈褶皱隆起与断裂,形成了今天的青藏高原。

也由于200万年以来的第四纪,造山运动更为强烈,使这里成为地球上海拔最高的陆地。

一方面,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使中国西南部地区的地貌格局变得山川纵横,成为第四纪期间发生的三次冰川的庇护所,很多古老的生物种类在这一地区得以保存。

另一方面,在青藏高原隆起过程中,更多的生物种类则是不断地改变自身的生物学形态,去适应环境的变化,绿绒蒿属植物就是其中之一。

分布于喜马拉雅高山地带的,随着海拔的升高,为适应高原上气候寒冷、干旱和大风的环境,通过一系列外部形态的改变,如花冠的结构和颜色、植株的高度,主根变得粗状、肥厚,茎和叶片上生长密被绒毛等,来应对环境的变化。

五脉绿绒蒿(Meconopsis quintupliner)

研究也表明,在青藏高原地区的绿绒蒿,会随环境变化向两个分支演化。

一支向大花绿绒蒿演化,从云南东北部水平延伸至喜马拉雅山南坡的尼泊尔;而另一支向锥花绿绒蒿演化,沿西藏南部向西分布,锥花绿绒蒿又向总状绿绒蒿和花茎绿绒蒿演化,形成了川西绿绒蒿和长果绿绒蒿。

随后,长果绿绒蒿演化出了具盘绿绒蒿,这些种类的分布区域在向西和西北发展的同时,其生长的环境逐渐向高海拔的灌丛、草甸甚至高山流石滩地带发展,有的种类直逼5000米以上的雪线。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研究人员在海拔5000米靠近雪线的流石滩地带,发现了多种绿绒蒿和水母雪莲、绵参、红景天等高山植物共同生长在乱石缝中,尤以绿绒蒿最为抢眼,似乎对来自四周的“暴力”不屑一顾,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长期以来,在世界各国热爱花卉的人心目中,绿绒蒿几乎成为地球“第三极”青藏高原上空气稀薄荒野的象征。

征服西方的东方之花

其实,绿绒蒿从中国西部引种到西方已有100年的历史。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许多外国传教士相继来到中国西部,在传播福音之余,另一项重要工作是植物采集。随后,一批专业的“植物猎人”被派到中国西部收集奇花异卉,绿绒蒿便在此时被带入了欧洲园林。

1889年~1890年,英国自然科学家普拉特(A.E.Pratt)两次进入四川康定和泸定县贡嘎山地区,首次向西方介绍生长在青藏高原的黄花全缘叶绿绒蒿介绍给西方,被西方人称之为“黄罂粟”。

全缘绿绒蒿(Meconopsis integrifolia)

普拉特在日记中描述:“黄色罂粟花在阳光照射下会发出绸缎般炫目的色彩”,这让狂热的西方花卉爱好者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诱惑。

1903年,另一名23岁的英国“植物猎人”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被维奇园艺公司派到中国西部,此次目的便是收集可供栽培的全缘叶绿绒蒿的种子。

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

在这以前,1899年~1902年期间,威尔逊已经到过中国一次,并成功收集了包括珙桐在内的2600种植物,让他在西方园艺界渐露头角。

1903年3月22日,威尔逊乘坐蒸汽轮船到达上海市,与早已在此等候多日的宜昌市朋友汇合,这些人是几年前曾陪同他在中国收集植物的忠实助手。

当时,从四川内地雅安到藏区康定市,每年数以千吨的茶叶、盐、布匹等必需品全靠人背,然后再将藏区的羊毛、兽皮和药材背回内地,背夫身负的重量,少则50公斤,多的重达140公斤。

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他们每走几十上百米,就要用打杵支撑着背夹歇上一会儿,随后又继续上路。威尔逊曾经在日记中写道:“这真是一项残忍的劳动。”

历尽艰辛,威尔逊于7月14日到达了位于康巴藏区东部的古城打箭炉,也就是今天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康定市。

之后,威尔逊一行缓慢地继续向高处前进,由于高山缺氧,每走几步就必须停下来喘一口气,终于在海拔3300米一处开阔的地带,他一眼就看见了一株正在盛开的黄色罂粟花。

威尔逊在日记中写到:“由绿绒蒿、银莲花、报春、龙胆、翠雀花、点地梅、兰花、千里光、鸢尾、百合以及色彩多样的马先蒿组成的地毯,就像色彩华丽的彩虹,高山草地以其迷人的风光凝聚着人们的目光。”

在成功完成了对全缘叶绿绒蒿的收集之后,威尔逊决定前住四川西北部的松潘,去收集另一种开红花的绿绒蒿,——在离开英国前夕,他曾经在皇家丘园的标本馆看到过这种绿绒蒿的干燥标本。8月10日,他从成都出发,经都江堰,沿着岷江河谷溯源而上,于8月27日到达了川西北重镇松潘古城。

1903年8月30日,在5个士兵的护卫下,威尔逊从县城北门出发,离开古镇向山里进发。一路上他向当地人打听这种开红花的草本植物,但当地人似乎对他心存戒心而闭口不谈。

当晚住在一个简易的民房内,屋内两个火堆发出的浓烟薰得他睁不开双眼,并差点让他窒息而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第二天又继续寻找,终于在距县城30英里处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红花绿绒蒿。

红花绿絨蒿(Meconopsis punicea)

他在日记中满怀深情地写到:“1903年8月31日,在海拔11000英尺地带,在灌木丛生的大草原上,我最先发现了它——我的红色罂粟花绊住了我,仿佛要我验证它的身份,它就是我要寻找的植物情侣”。

20世纪苏格兰植物学家乔治·泰勒(George Taylor)也曾经这样描述红花绿绒蒿:“没有哪一种植物能够像它这样享有最高、最奢华的名号。凡是能一睹其自然风釆的人,看见它们用斑斓的色彩装饰着四周的小灌丛时,都会歌颂它们一番。所有初次邂逅这种花的人都会因它而发狂”。

此后,威尔逊在四川西部收集了多刺绿绒蒿、川西绿绒蒿、五脉绿绒蒿、总状绿绒蒿等,并成功让其在西方的花园之中盛开,在大洋彼岸获得了“华丽美人”的誉称。

川西绿絨蒿(Meconopsis henrici)

自从威尔逊在四川松潘成功引种了红花绿绒蒿后,他先后3次来到这里,对这座中国西部边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产生了十分依恋的情怀,1910年8月25日,当他即将离开松潘返回成都时,他在日记中写到:“如果命运要我留在中国西部,我将选择松潘而不是其他地方”。

从1899年~1918年,威尔逊一共5次来到中国,其中4次到中国西部,将65000份植物标本(包括4700种植物)和1500多种植物种子带回西方,为东西方科学文化交流和西方园艺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被西方称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和“中国的威尔逊”。

愿她永远盛开在青藏高原

除了观赏价值外,绿绒蒿在藏族历史文化长卷里,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

在藏传佛教中,度母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化身为绿度母和白度母。在藏区寺庙墙壁绘制的唐卡上,度母手中都会拿着一枝花,这便是被称为来自天上的仙草“八瓣莲花”。

手持“八瓣莲花”的白度母(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高原上并没有莲花生长,经过仔细观察,研究人员发现度母手中仙草的花瓣和叶片,形状都和绿绒蒿极为相似。

1997年,研究人员开始追寻“植物猎人”威尔逊的足迹,从湖北西部神农架到四川西部高原,通过威尔逊当年拍摄的照片图像以及他对沿途动植物和景观的文字描述,并结合现实的情况相对比,研究该地区100年来的环境变化,并发现,这些地区植物的数量正在逐渐减少。

以绿绒蒿为例,1908年6月24日,威尔逊在翻越汶川和小金两县交界处的巴郎山垭口时,他对绿绒蒿是这样描述的:“在海拔11000英尺以上,华丽的全缘叶绿绒蒿盛开着巨大、球形、内弯、亮黄色的花朵,在山坡上盛开,延绵好几英里。千万朵无与伦比的绿绒蒿,2英尺-2.5英尺高的茎秆耸立于其他草本之上,呈现出一派壮观的景象。”

全缘绿绒蒿花特写

而100年后,当研究人员来到这些地方,情况已发生了明显变化,绿绒蒿的数量已大不如从前,任何一位专业或业余的旅行者,恐怕都难以用威尔逊当年使用过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看到的景象了。

造成绿绒蒿数量减少的原因有多种。

第一,近几十年全球气候的变化加剧,植物的生长环境发生改变,它们短期内还难以适应;第二,草场过度放牧,牛羊的踩踏对花卉植物的生长也造成一定影响;第三,随着西部地区交通条件的改善,往日的茶马古道上,游客数量激增,尤其是自驾车游客,较旅行团有更多的机会接近自然,一部分人环境意识薄弱,习惯釆摘野花拍照,而绿绒蒿又最为惹眼,首当其冲受损;第四,绿绒蒿是藏药配方中不可缺少的药材,有30多个配方都要用到。藏医认为绿绒蒿具有清热、解毒、利尿、消炎的功能,用于治疗肝脏和肺部疾病,藏药产业的发展对绿绒蒿的需求量不断增大,从而被大量采集。

面对上述诸多复杂的不利因素,我们还有能力去挽救这些正在消失的“仙草”吗?

答案是应该肯定的。

遵循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规律,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是解决上述问题的有效途径,研究人员根据多年的观察和研究,也可以相应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

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我们可以从自身每一件小事做起,节约资源,减少碳排放。过度放牧的问题,各级地方政府可以通过调整产业结构、加大生态保护资金投入进而解决。

减少和杜绝游客对花卉植物的损伤,可以通过加强景区管理、提高全民环境意识来解决。减少藏药对野生资源的依赖,可以将原料由釆集野生变为人工栽培。

作为游客,我们也可以为绿绒蒿的保护和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当我们秋天来到西部地区,在野外看到成熟的绿绒蒿果实时,可以打开果实外壳,取出壳里像芝麻般大小的种子,均匀地撒播在绿绒蒿植株的附近地上,无须覆盖泥土。

这样,几年后当你再次来到这里,会惊喜地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小片花海,这里必须提醒大家:千万别把绿绒蒿种子带回家。离开高原,在低海拔和高温、富氧的地区,专业园艺家也不容易让绿绒蒿成活。

让我们共同关心绿绒蒿的未来,愿它永远盛开在青藏高原。

(原文见于《森林与人类》2016年第4期,中科院成都生物所供稿,科学大院发布时有删减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