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一个幼年便在父亲面前向神发誓要终身与罗马为敌的战士,他的前半生几乎都在准备或正在与罗马作战。而现在却要说服自己的同胞接受罗马人的条件以换取和平,这简直无异于精神上的自杀。如果说,这是为了换取个人生存而做出的决定还可以理解,因为和平对当时的迦太基来说非常有必要,但对汉尼拔却恰恰相反。
▲在神坛前发誓绝不与罗马妥协的汉尼拔
作为罗马人最危险的敌人,汉尼拔在入侵意大利的十五年里毁了四百个市镇,杀了近百万人,几乎每一个罗马家庭都有人直接或者间接丧命于他手。假如迦太基与罗马和谈,罗马很有可能以汉尼拔的生命作为达成和约的条件。而且,如果罗马人出尔反尔,假装议和以骗取人质,那汉尼拔也将成为群众泄愤的对象。比如第三次迦太基战争,罗马将领就曾用同意议和的办法骗取了迦太基全部的武器和300名儿童人质,事后主张交出人质和武器的元老都被愤怒的群众用酷刑处死。
纵然议和成功,迦太基能够逃脱毁灭的命运,但却失去了所有的领地、舰队、战象和大量的贡税收入,还必须在未来五十年支付罗马高达12500优卑亚塔兰特的巨额赔款。根据人性,将来人民很可能会忘记是汉尼拔的建议让国家得以保全,只会记得是他引来了这场带来巨大灾祸的战争,只会记得是汉尼拔同意向罗马签订需付出巨额赔款、无数领地的和约。要知道,即使是在残酷的古代世界,迦太基人也以残酷和反复无常而著称,汉尼拔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如果选择继续战斗呢?迦太基不太可能翻盘,但其城防却固若金汤。迦太基城,位于一个深入突尼斯湾的半岛之上,与大陆唯一的连接只有一条约为3.7公里长的地峡。而该地峡被一个坚固的要塞(柏萨,在腓尼基语中为“一块牛皮”)所保护。要塞面朝大陆的一面有三道城墙,城墙的高度在15米以上,而且每隔60米左右就有高达10米的射塔。半岛的西南面为突尼斯湖,该湖是一个咸水湖,有通道与地中海相连接。该半岛面临地中海的部分是一道悬崖,而且多礁石,不适宜船只航行或停泊。迦太基人朝突尼斯湖的一面建了港口,并在突尼斯湖通往地中海通道附近的小岛上建了坚固的要塞。不难看出,从海陆两面进攻迦太基都是极为困难的。而以当时的技术条件,海上封锁几乎是不可能的。第三次布匿战争,迦太基人交出足够武装十万人的武器后,在没有任何同盟者的情况下,还抵挡了罗马人整整三年时间。在围攻战中,当时的罗马军队统帅小西庇阿(也就是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儿子的养子)实际上是在突尼斯湖里修了一条堤坝,才完成对迦太基海上通道的封锁。
▲迦太基军港遗址
▲迦太基军港复原图
迦太基虽然战败,但努米底亚国王西法克斯的儿子维密那还是迦太基的盟友,还有充足的武器,寡头们的财库里也有足够的金钱,必要时,迦太基人甚至可以解放奴隶来弥补人力的不足,再加上汉尼拔这样优秀的统帅和,继续作战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只要战争还在进行,汉尼拔便不用担心同胞从背后攻击他,就算再次战败,他也完全可以作为一个流亡者逃往东方。巴卡家族从来不缺钱和船。无论是埃及的托勒密,还是叙利亚的塞琉古,抑或是马其顿的安条克,都会向汉尼拔这样的伟大统帅大开欢迎之门,他的后半生依然可以过得舒适且安全。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祖国的爱让汉尼拔做出了无异于自杀的选择。如果说十五年前汉尼拔率领大军入侵意大利,是为了消灭祖国最危险的敌人,那么今天,他接受西庇阿的条件则是为了保全祖国。至于自己的安危祸福,他总是放在一边的。汉尼拢很清楚,西庇阿与罗马其他将领不同,他并不想毁灭迦太基来满足自己的复仇欲望。因为当时的罗马还没有能力在北非建立行省直接统治这块土地。假如要毁灭迦太基,那么这块最适合统治北非的土地,就将落入已经统治着努米底亚的马西尼萨手中,这等于是用罗马人的鲜血培养出一个潜在的敌人。西庇阿提出的条件虽然看起来很苛刻,但主要目的是为了削弱迦太基的军事潜力,防止其再一次威胁罗马。但他的任期即将结束,如果是另一个罗马将军,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那时,罗马人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复仇欲望而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
▲迦太基遗址
得知迦太基接受自己提出的条件后,西庇阿就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与迦太基使团返回罗马去劝说元老院批准这一条约。这个条约不仅对罗马最有利,对他也很有利。根据罗马的法律,将军与其他官职一样,是有固定任期的。一般来说,卸任的执政官将会得到与执政官级别一样的将军或者行省总督作为报酬,即将卸任的现任罗马执政官盖?科尼利阿斯?林都阿斯正等着接替西庇阿的将军职位,他显然会在元老院竭力反对这个条约。西庇阿可不愿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打败了汉尼拔,荣誉却让这个家伙抢走的结果。西庇阿让自己的使者威胁元老院,假如他们拖延批准和约的话,他就自己与迦太基缔结和约。
西庇阿的行为显然违反了罗马的政治规则,因为只有元老院或人民大会(人民大会只在元老院内部分裂瘫痪的情况下起作用,绝大部分时候不过是橡皮图章)才有权利批准与其他国家的条约。西庇阿的身份是执政官、西西里行省总督和非洲远征军统帅,是没有权力缔结两国间的和约的。但是,长时间的战争使得高级军事指挥官在罗马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大大提高了,尤其是像西庇阿这种多次在西班牙和北非证明了自己实力的伟大统帅——他在公民中享有巨大的威望,在元老院中也有一部分支持者。在战争还未结束,外部威胁还没有被消灭时,罗马元老院是很难对这样一个人说不的(因为西庇阿可以通过公民大会绕过元老院要求批准,毫无疑问,人民会支持他们的英雄)。但这并不意味着元老院成员都是些只会后退的懦夫。恰恰相反,这些“九头蛇”们(皮洛士曾称罗马元老院成员是九头蛇)会谨记西庇阿的冒犯,并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未来的某一天,西庇阿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罗马元老院
即使西庇阿竭尽所能为和约的批准活动,但在元老院中依然为是否批准和约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那位想要继任西庇阿的将军职位,攫取赢得战争荣誉的现任执政官科尼利阿斯?林都阿斯,与其亲属巴布利阿斯自然成了反对派。科尼利阿斯作了非常有力的演讲,他回顾了迦太基人对罗马及其盟邦造成的伤害后,要求迦太基人无条件投降,即交出武器、战舰、城市,然后再讨论给迦太基什么样的待遇。显然,他的目的是想破坏和约的达成,因为迦太基人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如果接受这种条件,迦太基人无异于将自己祖国的存亡寄托在了罗马人的仁慈上。
▲汉尼拔与西庇阿会面
在随后的表决中,元老院以多数通过了和约。元老院中反西庇阿的保守派并没有投反对票,因为他们清楚,如果他们这么做,西庇阿将会像过去那样利用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来强迫元老院同意。让人惊讶的是,元老院甚至没有要求在条约中添加对汉尼拔做出惩罚的条款。而且在战争结束后,汉尼拔还担任了三年迦太基的将军。显然,西庇阿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这位深受希腊文化影响的杰出人物对伟大的迦太基对手抱有深深的敬佩之情。甚至签订条约后,西庇阿还在元老院替汉尼拔与迦太基说过好话。
西庇阿声称,迦太基的存在对罗马人有利——它会使罗马人不至于被胜利冲昏头脑,因过度的繁荣而腐化堕落。而且,在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的著作中,例行公事重复了一番罗马人对汉尼拔狡诈、凶残、贪财的恶毒攻击后,便笔锋一转,指出像汉尼拔那样的大军统帅,是不能用普通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的。如果考虑到他麾下成分复杂的军队和极其艰难的战争环境,就不得不承认,很难找出另一个能比他做得更好的人。要知道,这位波利比乌斯是西庇阿儿子的养子的被保护人兼秘书,他的书籍里不可能不反映出他的保护人对汉尼拔的观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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