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科幻cube》创刊号）
文/王麟
好莱坞强大的影视文化无坚不摧，文化帝国主义无孔不入，雄厚资本挟裹工业利器几乎征服了全球。那些在美国文化时间线上纵横驰骋了数十年的超级英雄，最终被国内观众潜移默化地接受，变成了津津乐道的话题和每年翘首以盼的银幕视觉大轰炸。而我们的本民族的很多超级英雄，却还沉睡在发黄的故纸堆里，等待有心之人去发掘。虽然他们的事迹尚不成系统，但是经过再创作之后，必然会与上天入地的齐天大圣并肩战斗，惩恶扬善，让一缕浩然之气充盈天地之间。如今，悟空实在太孤独了，只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与美国的超级英雄联盟相抗衡的。
放眼世界，很多民族口碑相传的超级英雄们，或多或少都与地外神秘之物藕断丝连。那些英雄的起源，都可以追溯到人类的蒙昧时代。本文以美国的超级英雄为主要研究对象，兼顾华夏文明的古老传说与神话故事，对地外神秘之物施加于超级英雄和人类身上的影响，做一个粗浅的分析，探讨一下超级英雄与他们所处时代和科技的关系，以及民众对于心目中的偶像所持的复杂感情。
【英雄情结源于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美国历史只有短短两百余年，缺乏深厚的文化积淀，如今在银幕上叱咤风云的超级英雄最老的也不过70多岁。虽然有北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保留了一些古老神话，也有自己膜拜的大神，比如克奇玛尼图、米查沃、瓦尔斯孔达、安杜阿格尼、奥克等神灵，但是随着印加帝国的文化消亡，其膜拜的神灵也就湮没无闻了。而古老的中国神话中，各种超级英雄随处可见，诸如开天辟地的“盘古”，抟土造人的“女娲”，无首舞干戚的“刑天”，推演八卦的“伏羲”，与黄帝大战于阪泉之野的“蚩尤”，追赶太阳直到渴死的“夸父”，射掉十日拯救黎民的“后羿”等等。在其他民族的古老神话中，类似的英雄人物也充斥典籍或者口碑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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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超级英雄的膜拜，是源于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一是发端于严酷的自然，二是来自于地外之物的威胁。一颗彗星划过天空，就足以让刀耕火种的先民肝胆俱裂。一场陨石雨降临地球，可能就会引起种族灭绝的灾难。哪怕是天上星斗的位移，也会让古人与地震、洪水、干旱甚至军事政变联系在一起。小小的日月食，甚至会引发局部战争。科技的落后，让巫术和原始宗教占据主流，对自己命运不确定的担忧，让人们开始膜拜能为部族带来安宁幸福的英雄人物。害怕地球上的自然灾害，就让“后羿射日”和“大禹治水”。由于文明的薪火传承不易，就让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下凡。因为生存艰辛，寿命苦短，就幻想出奥林匹斯山上长生不死的众神，再让神与人类通婚，诞生了半神半人的英雄人物，来拯救众生。
美国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里曾经说过：“把神话说成无穷无尽的宇宙力量注入人类文化现象的孔道，也绝非言过其实。原始的和历史上的人类宗教、哲学、艺术、社会形式、科学技术的主要发明，使人不得安眠的梦，全都产生于基本的神话魔法指环。”因此可以下一个结论，如今银幕上的超级英雄形象，其实并不新鲜，在遥远的人类蒙昧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上古时期的英雄，通过神话形式流传至今，那是人类童年时代孤苦无助之下的虔诚想象，是对地球内外不可控神秘事物的畏惧，也是一种让种族繁衍的强大精神力量。
【地外之物对神奇四侠的影响】
坎贝尔认为“英雄是能够成功战胜自己和当时的历史局限性、从而成为一般能产生效果的具有常人形象的男人或女人。”我们对英雄人物的崇拜，源于对未知事物的迷恋与畏惧，而这种迷恋和畏惧构成一种很独特的文化心理，从远古传承至今，已经变成了很多民族根深蒂固的精神存在，并未因时间流逝和岁月久远而改变。这说明，对未知事物的畏惧，更能激发我们窥探各种秘密的渴望；对未知事物的迷恋，预示了每个人的心中都蕴含着改天换地的能力。只不过，我们单一个体相对渺小，能力也有限，只能寻找替代者，去完成凡人无法承担的宏图伟业。都有哪些人能够满足我们的心愿呢？一是科学家群体，他们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大到宇宙飞船，小到夸克粒子，都是他们手中的玩物，举重若轻；另一类就是超级英雄群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果说前者是现实中的开拓者，那么，后者就是我们精神领域的无畏先锋。
超级英雄之所以受万众景仰，皆因其具备超能力。这些超能力或者属于种族传承，比如X战警中的变异人；或者是地球上可怕灾难的馈赠，比如绿巨人和闪电侠；或者是高科技装备下的烧钱大亨，诸如钢铁侠和蝙蝠侠；或者是先进实验成果的享用者，代表人物就是蚁人、美国队长和绿魔；还有的是既无超能力也无高科技装备，比如绿箭侠、鹰眼和黑寡妇，全凭一身真本领。当然，直接从神话中走进超级英雄世界的雷神托尔就另当别论。除此之外，还有一类特殊的超级英雄，最能代表人们对地外神秘之物强大能力的迷恋与畏惧，这些人的超能力，都是拜地外之物所赐，典型的代表就是神奇四侠、绿灯侠和超人。
神奇四侠的诞生颇具传奇色彩，他的创作者是漫威公司的斯坦·李与杰克·科比。1960年代初，DC公司将旗下的超级英雄们集中在一起，创造出“正义者联盟”，这个创意让漫威公司的出版商马汀·古德曼深受刺激，立刻责成准备辞职的斯坦·李赶紧创作出属于漫威公司的英雄联盟。斯坦·李不负所望，不久之后“神奇四侠”这个小家庭诞生了。神奇四侠包括天才科学家理德·里查兹、他的未婚妻斯托·苏珊姆、苏珊姆的弟弟乔尼和理德的好友飞行员本·格瑞姆。在一次执行宇宙航行的任务时，遭遇了宇宙射线风暴的强烈辐射，结果理德变成了“神奇先生”，苏珊姆变身“隐形女”，乔尼化身“霹雳火”，而倒霉的本格瑞姆则变成了“石头人”。两部《神奇四侠》电影由20世纪福克斯公司出品，分别于2005年和2007年上映，取得了不俗票房。
不过话说回来，斯坦·李的想象可谓丰富，但是并不靠谱。同样原子组成的人体，经历同样的宇宙射线风暴辐射，竟然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基因变异，并产生了超能力，这种构思会被认真的科学家嘲笑的。所谓辐射，是原子核从一种结构或一种能量状态转变为另一种结构或另一种能量状态过程中所释放出来的微观粒子流。这些辐射出来的中子等粒子可以引起物质的电离或激发，从而破坏DNA的结构，引起基因突变。神奇四侠突然暴露在射线之下，属于急性强辐射，只要剂量超过200Rad，病情两天之内就会发作，罹患血液病；如果剂量大于600Rad，病情几小时内就爆发，罹患肠胃疾病；若大于3000Rad，病情立刻就会发作，并且直接损害中枢神经。不管如何，最终都是小命不保。当然，斯坦·李创造这个超人团队是在50多年前，对辐射的科技知识了解肤浅，尚可原谅。
因此在2015年，福克斯公司再次推出《神奇四侠2015》，将以前的故事结构另起炉灶，神奇四侠获得超级能力的起因完全改变，摈弃了宇宙射线辐射的情节，改成了地外星球的超级能量汤对四人施加影响。如此一改，原来基于科学的幻想，完全变成了对未知事物的奇想，避免了被理工男抓住小辫子不放。然而本片沉闷无聊，毫无特色，可谓失败之作。
【地外之物对绿灯侠的影响】
对于电影中的绿灯侠哈尔·乔丹而言，他的经历比神奇四侠幸运得多，有撞大运的成分在里面，碰巧遇见了一艘坠毁在地球的外星飞船，而飞船的驾驶员竟然是绿灯战士。在临死之前将一枚具备强大魔力的戒指送给乔丹，让这个桀骜不驯的飞行员，摇身一变成了维护宇宙和平的绿灯侠。从这枚神奇的戒指可知，《绿灯侠》的构思直接借鉴了《一千零一夜》中的神灯故事，还有德国的神话史诗《尼伯龙根的指环》，并且考虑到英国作家托尔金在1937年就出版了《霍比特人》，1940年首次登场的绿灯侠很可能吸取了三者构思，变为己用。与“神奇四侠”对获得超能力存在矛盾心理不同，绿灯侠对自己的超能力非常享受。从一个普通的飞行员，一步登天，成了主管很多星系的和平卫士，想想就令人眼热。况且，那枚神奇戒指具有“心想事成”的魔力，想啥就来啥，绝对听从口令，只要拥有一枚，就可驰骋宇宙，惬意人生。
虽然绿灯侠也遭遇了势均力敌的邪恶份子，但是这个从草根登上事业巅峰的人，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蜘蛛侠的叔叔就说过：“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拥有超出别人梦想的资源和能力的人，当然要马不停蹄地去加倍付出。比起其他各类超级英雄角色，绿灯侠是最能满足人们对地外幻想的英雄人物。他足迹遍布浩瀚宇宙，瞬间穿越亿万光年，结识各类奇朋异友，饱览地球上看不到的恢宏奇景，时间之神已经向他垂首拱伏。他是真正的传奇，不死的英雄。
【地球对地外超人的影响】
与潇洒的绿灯侠相比，苦逼的超人估计快要哭死了。先是氪星家园被毁，父母双亲随之化作星云。在宇宙中航行了不知道多少年，才来到一个充满了敌意和冷漠的地球。即使有经营农场的双亲将其抚养成人，然而他空有一身超级能力，却被迫压抑，以免惊扰了地球人类敏感脆弱的心脏。于是乎，无所不能的钢铁之躯，就披上呆板木讷的外衣，在众人的嘲笑中，唯唯诺诺地扮演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角色。
“单一神话中的综合英雄是个具有特殊天赋的人物，他经常为他的社会所尊敬，也经常不为他的社会所承认，或受到鄙弃。”坎贝尔可谓洞察深刻，一针见血。地球人类虽然对超人的能力充满了敌意，然而他却以德报怨，以拯救这群低级种族为己任，与头号大魔头莱克斯·卢瑟斗智斗勇。表面上看，是氪星球的射线能让超人失去超能力，仿佛这是他的致命弱点，实际上，真正能致他于死地的是他对人类抱有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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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属于典型的地外之物，是一个被迫入侵地球的物种。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超人不断被误解，无端被仇恨是不可避免的。人类虽然对地外之物迷恋，但自始至终抱有警惕和畏惧之心。超人的超能力，完全是地球特殊的环境所赐，这个秘密，他的父亲心知肚明，所以才将其投放到这里，而地球人自己却不知道。氪星球的地心引力和物质密度要比地球大上1000多倍，而地球的黄色日光能够改变超人身体的细胞结构，让他变成钢铁之躯和不死之身。所以，与其说超人是地球的救世主，不如说地球造就了超人。从这方面来看，超人确实应该死心塌地为地球人类的安危兢兢业业，无私付出。实际上，他做的比我们要求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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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这个形象是17岁的杰里·西格尔与他的同学乔·舒赫特共同创造的，首次登场时间是1938年。这个超级英雄的横空出世，对于美国漫画界而言是一件大事。从此，一直在混在街头廉价报刊中半死不活的漫画，终于脱离了低俗与暴力，迎来了一位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的正面英雄。超人的高大全形象一直维持到了2013年，便被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颠覆了。诺兰一改超人伟光正的传统面目，将其掩藏很深的心理阴暗面展露了出来，通过氪星球敌人的入侵，让超人在重建母星与拯救地球之间做出抉择。这种极端的境地，最考验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最终超人顶住了压力，打败了邪恶与纠结，再次选择了地球。
【从仰望星空到回归内心】
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超级英雄电影，反映地外之物对地球侵害的电影比比皆是。邪恶的外星人在《独立日》炸毁了白宫；一群来自外太空的邪恶分子与地球展开了《世界大战》；猛男布鲁斯威利斯为了拯救《世界末日》不惜登上小行星，以身殉职；更有变形金刚汽车人协助地球人类对抗霸天虎，不一而足。
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人类在远古时代对地外神秘之物和对大自然不可控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对科技本身和人类内心的恐惧。本世纪初叶，核裂变技术的重大突破，让毁灭性的核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无休止的军备竞赛，让冷战铁幕割断了东西方的文化交流。此后，科技一日千里，生物技术、量子科学、材料化工和人工智能早就已经取代了外星人入侵这类自我恐吓，我们面临的是地球上实实在在的威胁。
当然，科技的进步不可避免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但是只要技术可控，就没必要杞人忧天。人类最应该恐惧的恰恰是自己，欲望、征服、金钱、权力，都能让本来的正常人变成恶魔。两次世界大战，无一不是人类内心贪婪造就的灾难，而日本的军国主义和德国的纳粹，成了人类历史上挥之不去的梦魇，时时在警醒我们，切莫重蹈覆辙。在1940年代，二次世界大战正如火如荼，另一位超级英雄诞生了，他就是如今已经70多岁的美国队长。他和超人不同，虽然都是为人类而战，美国队长却没有丝毫超能力，他凭借的是一面盾牌、浑身发达的肌肉，以及豪迈冲天的正气。美国队长在漫画中与纳粹帮凶红骷髅作战，现实中的美国大兵在与真实的纳粹作战。每一名热血战士都以美国队长为楷模，争先恐后在战场上拼死搏杀，以期名垂青史。因此，这位超级英雄对振奋军心、打败纳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激励作用。
战后的和平年代，已经没有希特勒那种绝世狂魔，但是每次时代变迁，都直接影响着超级英雄的行为。这些英雄从毫无缺点的正面形象，逐渐向凡人靠近。他们也会颓废，也会挫折，也会对人生充满了疑问，甚至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当成一种负担。最典型代表的当属著名的漫画《守望者》，这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反超级英雄作品。在这里，超级英雄和恶魔已经没有了明显界限，这些本该保护人类的侠客，反而开始戕害所保护的对象。类似的反超级英雄电影还有风靡一时的《海扁王》。超级英雄因为人类的内心复杂而变得性格复杂起来，因为他们都是我们内心在现实中的折射。他们是一面镜子，准确地照出了我们的内心深处。如果说，人类是天使和恶魔的混合物，那么超级英雄也不例外。
【迷恋超级英雄不忘民族英雄】
地外之物对我们而言已经不再威胁，能够威胁我们的是人性的弱点。我们如今迷恋超级英雄，是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难以割舍的英雄情结。英雄从古老的神话中走到了今天，一路变换着不同的形象，从移山填海，到追星赶月；从穿越时空，到稳居地球；从霸气纵横，到邻家暖男。我们喜欢在炎热的夏季，坐在影院里丝丝冷气的中央空调中享受超级英雄带来的视听刺激，在他们勇敢无畏的精神中获得一些慰藉，为能找到他们身上的一丝缺点而暗暗心喜。
英雄具有激发人类灵魂的力量。然而，不要忘了，迷恋幻想中的超级英雄，更不要忘记现实中的英雄人物。1882年，法国历史学家约瑟夫·欧内斯特·勒南在著名演说《什么是国家民族》中提出：“辉煌的历史、伟人、荣耀等，乃是国家民族形成的社会资本。”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指出“国家民族历史中的英雄，与该群体历代相传的神袛、天使、魔鬼与圣人等同样铭刻于国家民族成员的心灵深处；国家的公共庆典、运动竞技、宗教庙堂，乃至内政机构与外交事务，几乎无处不见对这些英雄人物事迹的缅怀与赞颂。”
我们民族的英雄们，虽然不会飞，不会打怪兽，也没有去拯救银河系，但是他们却用血肉之躯御敌于外，安邦于内，维护了我们的安宁生活，是撑起整个社会的脊梁。在2001年911事件中，数百名消防队员明知大楼有危险，仍旧慷慨赴死，最后殉职于废墟之下。事件发生后，当时最新的一起漫画杂志的封面上，就画着超人面对着牺牲的消防队员在行注目礼，他是在向活生生的英雄致敬！而我们的伟大的消防官兵，也面对爆炸后危险，舍生忘死，逆行穿过恐慌疏散的人流，毅然奔赴火场。“唯有英雄，逆火而行！”
向英雄们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