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所有的权力所仰仗的支撑，都有阴阳两面。
在阳光之下，公权力和正规的国家机器按部就班地发挥着它的显性作用，在寻常人眼中，这代表着秩序与公正。
而在统治者内心幽暗的角落里，则往往更信任和依赖那些超越了正常规则的隐形的潜势力。
于是乎，在很多历史的尖峰时刻，一些神秘的组织成为历史真正的主角，他们或耀武扬威、无所顾忌，或深藏不露，行动诡异，或忽明忽暗、似有还无，他们忠奸难辨、善恶杂糅、黑白不分、功过纠结。
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是历史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在有的时候，他们甚至深刻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他们的名字，叫做特务组织。
一提起特务组织，很多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神奇的007、摩萨德、克格勃，还有人会津津乐道于抗日神剧里国民党大反派的中统、军统、保密局天津站，抑或美剧中无所不能又愚蠢可笑的CIA、FBI，没准还有人要抢答被虚构出来的“神盾局特工”。
给人的感觉，特务组织似乎是近代以来才有的特殊产物。
事实果真如此吗？
当然不是！
我们来一起拂去历史的尘埃，探寻一下那些你听过或者没听过的中国古代特务组织，钩沉一下那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而传奇的时光往事。
▲詹世邦
中国古代特务组织大揭秘之一：西汉：汉武大帝之鹰“绣衣直指”
（一）令人恐怖的“沉命法”
中国古代可考的特务组织，始作俑者正是汉武大帝刘彻。
自古帝王难评说。
在不同的历史视角里，从不同的维度去考量，汉武帝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历史人物，当励精图治、经天纬地、攘夷拓土、国威远扬和老迈昏聩、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昏庸淫逸这些褒贬天壤的形容词集中到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我们和充满迷雾的历史本身一样，很困惑，很懵逼。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嘴上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其实根本不相信儒家所谓的仁义与忠恕。
在他的骨子里，信奉的还是外儒内法的那一套帝王之术，其特征是霸道、冷血、残忍、多疑。
于是，在汉武帝朝，中国历史上出现了第一个成型的特务组织——绣衣直指。
绣衣，表示受权于君，地位尊贵；后亦称“绣衣使者”、“绣衣御史”等名。有时又简谓“直指”，意即“衔命直指”，或“指事而行”。是专指受中央(皇帝)的直接派遣，行使“平叛”“捕盗”、“治狱”等特殊使命，并对官员和王公贵戚的违法行为进行秘密监督和稽查、处置的特派员。
据《史记》、《汉书》等记载：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曾任九卿的张德等，衣绣衣，持节及虎符，用军兴之法（依照战时制度），发兵镇压农民起义，因有此号。
需要指出的是，绣衣直指一直也不是一个正式的官名，组成人员与组织规模也是变动不居，从本质上讲，就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的秘密特务组织。
汉武帝末期的天汉年间，由于好大喜功的汉武帝连年对外用兵，加之大兴土木，庞大的开销早已耗尽文景之治积攒下来的殷实家底，即便行桑弘羊的盐铁专卖均输平准之术，正常的国库收入依然无法满足皇帝如同无底洞般的花钱欲望。
自然而然地，这些负担最终都变相转嫁到人民身上，在横征暴敛之下，人民大苦不堪承受，社会稳定被极大地破坏，到汉武帝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即便在相对富庶的关东之地，荒弃田产四处游荡的流民也已经高达二百万之众，社会矛盾严重激化，民间起事者众，天下烽烟四起，起义反抗者遍布豫、楚、齐鲁、燕赵等地，地方官员是按下葫芦起来瓢，胆战心惊，督捕乏力。
武帝大怒，你们这帮废物真心不行，我自己来！因派直指使者穿着代表皇帝之宠的绣衣，持斧仗节，兴兵镇压，绣衣直指如同一支黑色旋风，对农民起义疯狂进行弹压，有的地方明明只有几千人起事，却数万人被屠戮！
更为恐怖的是，绣衣直指不但杀反抗者，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刺史郡守以下督捕不力者亦皆被咔咔咔砍掉了脑袋，这种处决还有个瘆人的名字，叫做“沉命法”。
对于当时社会的风雨激荡，大儒蔡邕曾这样形容，“民不堪命，起为盗贼，关东纷扰，道路不通，绣衣直指之使奋斧钺而并出”。
▲汉武帝刘彻，西汉第七位皇帝，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诗人。
直指所向，望风披靡。绣衣直指在最开始还真发挥了一些作用。一生崇尚暴力的汉武帝自然是对自己的“发明创造”颇为自得。
皇帝一高兴，事情就失控。
很快，绣衣直指的职责远远超过了最开始镇压民变的初衷，权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失去控制，他们倚仗汉武帝的信任，枉顾国家的司条律令，超越了各种常设的国家机构，不但可以风闻奏事，栽赃构陷、肆意迫害官员，还可以先斩后奏，乱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甚至可以越权直接调动指挥军队，几至无法无天。
而对于汉武帝而言，这群“忠诚”的鹰犬还可以帮他做很多他想做而又不太好意思做的坏事，比如，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这些千古一帝的伟业，都需要大笔的军费，而空虚的国库哪里有这么多钱呢，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向百姓横征暴敛，敛不上来怎么呢，绣衣直指又出马了，皇帝的大事业你不支持？
好，你不要百姓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二）江充与巫蛊之乱
关于绣衣直指，正史的记载并不多，只吉光片羽寥寥数笔，但是，有两个故事，却能够从另一个侧面映射出绣衣直指当时的遮云蔽日、熏天权势。
第一个故事，主角叫作江充。
他可能是最出名最疯狂的一位绣衣直指了。
江充本名江齐，是赵国人。这个江齐本来就是稍懂医术的小混混，在赵国一顿折腾，攀权附贵，甚至把自己的漂亮妹妹都搭上了，但还是没有折腾明白，反而和赵太子刘丹成了仇人，惹来杀身之祸，被追杀的狼奔豸突形同丧家之犬。后来，江齐上气不接下气地好歹逃入长安，更名江充。
历史，在这个瞬间，开了一个大玩笑。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汉武帝在上林苑犬台宫召见了江充。
别看江充别的不行，但是颜值却是一级棒，他相貌俊朗、身材伟岸，口齿伶俐，汉武帝看到江充用丝帛和羽毛把自己打扮的和只鸟似的，竟不由得煞是喜欢，两相交谈，江充口若悬河，一顿忽悠，汉武帝更觉燕赵大地多有奇才，相见恨晚（汉武帝好男风，这不是秘密，不知道江充得宠，是否与此有关）。
我们必须承认，坏人能得势，从来不是偶然，得势的坏人必然有他的长项。
江充的长项，一个是够狠，一个是假装忠诚。
而这两点，正是老来昏聩的汉武帝最需要的。
刚刚出现在汉武帝视野里的江充就表现出他异于常人的狠劲儿，他竟然在人人经若寒蝉中主动申请出使凶险莫测的匈奴，而且竟然很顺利的达成了使命。
这次经历，让汉武帝更加信任和喜欢江充。
这个一年前还在亡命天涯的小混混，俨然成为汉武帝身边最宠信的弄臣。
出使匈奴还朝之后，江充迅速受封绣衣直指。
而江充也因此站到了历史的聚光灯下，开始了他荒唐的表演。
第一件事就是报仇！
▲江充，西汉武帝朝绣衣使者、水衡都尉
江充上书汉武帝，举报曾经追杀他的赵太子刘丹，说刘丹和他的亲生姐妹以及父王的爱妃淫乱，（脏唐乱汉，这事儿在汉代确实不少见），刘丹随即被抓捕并打入死囚。
权力令人疯狂。
初尝权力之爽后的江充如疯狗狂吠，开始了他的肆意撕咬。
朝廷上下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无论是谁，只要被他抓住一点把柄，上奏汉武帝，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破人亡，一时之间，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吏，豪门望族，提起江充，无不惊惧不已。
更有甚之，权倾朝野的江充得意忘形，连公主和太子刘据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公然凌辱。
当汉武帝晚年病重之时，大树将倾，一直头脑充血江充才突然惊觉到真正的恐惧。一旦武帝驾崩，太子刘据即位，他很清楚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结局。
于是，江充决定拼死一搏，他指示胡人巫师装神弄鬼，欺骗汉武帝说皇宫中有妖蛊之气，如果不消除掉，皇帝的病就不能痊愈。汉武帝竟然对此深信不疑，命令江充进行调查。江充乘机开始大兴冤狱，铲除异己，凡是他不顺眼的，说抓就抓，说杀就杀，一时之间，宫廷内外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当然，江充的终极目标是除掉最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太子刘据！
很快，江充就派人在刘据的太子宫里“挖”出了一个用来下巫蛊的桐木人偶，这可吓坏了太子刘据，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逆不道，惊恐慌乱之间，刘据也失了方寸，头脑一时发热，竟然起兵抓住江充并亲自斩杀了这位陷害他的奸佞之人。随后，又把那些蛊惑汉武帝的胡人巫师全部活活烧死。
侥幸逃脱的江充党羽逃亡甘泉宫报告汉武帝，声言太子起兵造反，武帝大怒，旋命丞相刘屈牦率大军平叛，（这个刘屈牦其实也是汉之宗室，就是刘备的祖上中山靖王刘胜之子），祸起萧墙，刘姓皇族在长安城展开了自相残杀，殊死混战长达五天之久，死者数万，长安城内一片哀嚎涂炭。
太子兵败逃亡，为势所迫，最终在长安城东的湖县泉鸠悬梁自缢而死，太子生母皇后卫子夫（名将卫青之姐，冠军侯霍去病之姨）也被迫自杀。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巫蛊之祸"。
而直接引发这次让西汉王朝由盛转衰的大混乱大灾难的罪魁祸首，正是绣衣直指——江充。
几年后，逐渐冷静下来的汉武帝终于明白太子刘据本无反心，实是被奸臣构陷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汉武帝为此追悔莫及，遂夷灭江充三族，并在太子死地湖县建"思子宫"寄托哀思。
▲西汉
（三）厉害的暴胜之与不怕死的王欣
第二个故事，主角叫作王欣。
王欣并没有做过绣衣直指，却在绣衣直指的铡刀下成就了一段历史佳话。
王欣是山东济南人，本就是郡县的末微小吏，后来由于卓有政绩，被提升为被阳县（也作披阳，今山东省高青县附近）县令。可是汉武帝时代的官儿不是那么好当的，要当官就得帮着皇帝收敛军费，盘剥百姓。
在王欣任上，绣衣直指暴胜之奉汉武帝的命令强令地方官员聚敛钱粮上交朝廷以供军用，凡是不能完成定额者，只要是俸禄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吏，可以不用请示当即诛杀。
暴胜之巡察到被阳，发现王欣因不忍百姓之苦而未完成任务，要斩杀王欣。哪料王欣毫无惧色，自己解开衣服，伏身于铡刀砧板之上，还仰起头来对暴胜之说：“大人掌握生杀大权，天下所有的人都害怕您，死在您刀下的大小官员无数，现在再杀一个王欣，也不能增加你的威严。可如果您能体恤民情，稍微宽缓一下，反而可以彰显您的仁恕恩德。”
神逆转就此出现。
杀人如麻的绣衣直指暴胜之竟然很佩服他胆色与情怀，不但赦免了他的必死之罪，而且与王欣结为厚交。
暴胜之回到长安之后，多此向汉武帝举荐王欣，武帝遂征召他任右辅都尉，代理右扶风。
此后，汉武帝多次出巡途经此地，发现王欣果然为官清正，治理有方，驿馆整洁而不奢靡，官家驰道修整平坦，百姓俱能安居乐业。便再次封赏嘉奖王欣。
此后王欣继续为官，官声卓著，官位累迁，至汉武帝儿子汉昭帝时，王欣已经升任御史大夫，随后又接替车千秋为丞相，受封宜春侯。
当然，已经没有人知道，几十年后已是位极人臣的王欣，是否还记得当年饶过他一命的绣衣直指暴胜之，和那把架在他脖颈之上，闪动着寒光的铡刀。
至于暴胜之的命运，就更加令人唏嘘。
暴胜之更像是绣衣直指这个特务组织里的异类，他在史书上的形象，除了身穿绣衣，手持斧头，追捕盗贼，威震州郡外，更以心胸豁达，能够识人而闻名，在当时，有伯乐的美誉。
而暴胜之的死竟然也和上文所说的江充的“巫蛊之祸”有关！
当时，太子刘据兵败欲逃，至长安南门覆盎门，率兵把守城门的是司直田仁。太子毕竟是汉武帝的亲儿子，田仁不免踌躇，未敢逼迫太急。结果使太子逃出城外。
丞相刘屈牦要杀田仁，此时已是御史大夫的暴胜之劝谏说，司直毕竟是俸禄为两千石的朝廷大员，还是应该先奏请皇上，不能擅自说杀就杀啊。于是刘屈牦释放了田仁。
结果汉武帝听说后雷霆震怒，正在气头上的汉武帝把暴胜之喊道面前，大加责骂，田仁放走造反的逆贼，丞相要杀他，是在执行国家的法律，你为什么要擅加阻止？言外之意，你暴胜之是不是和谋反的太子有什么勾结呢！
暴胜之看到以前非常信任自己的皇帝已经如此怀疑自己，知道自己的末日到来了，因为他太了解汉武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西汉壁画
其实，干特务这种事情的人，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用之如手足，弃之如敝履。“口香糖”无味即吐的命运几乎就是这种人的宿命。
暴胜之于是惶恐不安，自杀而死。
《古代特务组织大揭秘系列》 |历史大学堂官方团队作品 文：杜宇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