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骑士制度是一种优秀的军事制度。其缺陷也是非常明显的。
首先是相当糟糕的组织纪律性。封建骑士的个人勇武毋庸置疑,他们从小就接受完整的武术训练,刀枪剑戟无一不精。他们也很擅长小群体作战,因为这是他们镇压农奴暴动的日常活动。1429年5月的帕提战役中,在圣女贞德的鼓舞下,一百名法国骑士一个小时之内竟然把五千名久经战阵的英国长弓兵杀掉了一半多,而自己仅有五人阵亡。但如果战斗规模继续放大,封建骑士们组织纪律性差的弱点就要暴露出来了。由于封建国家通常没有常备军或只有很小规模的国王卫队,骑士老爷们接触大规模战斗的机会比较少,这使他们并不熟悉上千人的战斗应该如何配合作战。而更糟糕的是军事贵族们缺乏令行禁止的指挥系统和服从军事纪律的习惯。
1415年10月英法百年战争中的阿金库尔战役对这一问题暴露得尤其突出。在这次战役之前,约三至四万法军已经把仅仅六千英军逼进绝境。英军既无法逃跑,也没有粮草,全军疲惫不堪,更没有坚固阵地,看上去已经只剩下被法军屠戮的命了。绝望中,英王亨利五世把他小小的部队布置在森林之间的一片狭窄麦田当中对法军进行邀战,决心以死相搏。
尽管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把亨利五世置于死地,但是在一群法国贵族争权夺利的吵吵嚷嚷中(法国贵族此时分为勃艮底派和阿玛尼亚克派,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吵得你死我活),最终法国人选择的却是最笨的办法。他们让1.5万法国骑士下马,分列成两个长横队,正面向英军阵地压过去。同时2400名骑兵从两翼夹击英军。
实际上英国人的两翼都有树林,夹击是无法实现的。那么骑兵应该绕过整个战场,从后方突击英军,或者干脆打击他们的营地?但是这些骑士们没有,从一开始他们就把这个即使是最愚笨的作战计划都抛到脑后,两翼的骑兵争先恐后向正面的敌人杀去,在刚犁过的坑坑洼洼的麦地上冲锋,跑到对方阵地前才发现有排木桩挡住去路。实际上,由于地表太松软,有些木桩已经沉了下去。右翼副指挥官威廉爵士下令跳过这道篱笆,很不幸的,他自己的坐骑刚好撞上一根没下沉的木桩,于是从马鞍上直直地飞出去,一头扎在泥地里,在恢复知觉前就被英国人干掉了。剩下的骑士看到指挥官战死,一窝蜂掉头就跑,反把自己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
▲阿金库尔战役中的法国步行骑士身穿厚重的全身板甲,长弓的伤害已经大为下降
法国步行骑士们的表现完全没有让马背上的同伴们专美的意思。尽管法军的作战计划要求他们分成两个长横队依次前进,避免因为过度拥挤而堵塞道路。实际上,以当地的地形,即使是如此排兵布阵也太拥挤了。而步行骑士们为了争功,军令什么的,丢掉就好了。第二横队的骑士们大量涌进第一横队,把第一横队变得更加拥挤。大横队先是被自己败退的骑兵冲了个晕头转向,然后又被英国长弓兵的箭雨浇了个透心凉——好在他们都重甲在身,损失不大。随着横队越来越接近英军阵地,地形也变得越来越狭窄,横队终于彻底挤成了一锅粥,人人都和旁边的人挤在一起,有人稀里糊涂地绊了一跤,立刻连累一大片人摔了一地。最后,当英王亨利五世带着他仅仅九百步行骑士冲上去拼命的时候,法国人发现自己过于拥挤的队伍甚至连挥动武器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拼命往前挤,像打橄榄球一样把对方推倒。尽管法国人依靠人数仍然给英国贵族带来不小的损失,据说亨利五世的十八个侍卫全部阵亡,亨利五世本人也挨了一钉头锤,但是紧接着,英国长弓兵们扔下手中的弓,挥舞着板斧与砍刀也加入了战斗。此时法国人已经彻底累趴下了,大部分人重重叠叠地摔倒在泥地里动弹不得,剩下的人昏头昏脑地往回跑。法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溃不成军。
最终,这场法军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输的战役竟然要了包括3个公爵,5个伯爵在内5000法国贵族的性命,加上普通士兵的损失,总损失超过一万人,而英军自称仅阵亡了一百多人。这场匪夷所思的战役就这样落下了让人啼笑皆非的帷幕。
那么,有没有组织良好的封建骑士武装呢?答案是肯定的,比如历史上的三大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都拥有良好的军事组织。他们是和宗教结合的军事修会集团,在那个年代号称欧洲最强骑士。
以圣殿骑士团为例,圣殿骑士团建立的背景是十字军东征。1099年,十字军攻陷耶路撒冷,消息传出,全欧欢庆。之后百年,欧洲各地的基督徒纷纷踏上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道路。但是,尽管十字军建立的耶路撒冷王国控制了耶路撒冷周边地区,前往圣地的道路仍然并不安全,到处都是对基督徒虎视眈眈的穆斯林强盗。为了保护朝圣者,一批在耶路撒冷圣墓教堂出家的前十字军成员便组织了一支军事修会,以武力保护基督徒。1129年,他们正式被公教教会承认为“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简称“圣殿骑士团”。
和世俗骑士老爷们剥削阶级的奢华生活不同,圣殿骑士过着清修的集体生活,每天除了祷告,就是没完没了的军事训练和集体演习。他们严格遵守团规与纪律,因此没有世俗骑士放荡和不尊纪律的行为。骑士团很快在中东地区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1177年的蒙吉萨战役中,圣殿骑士团宗师圣阿芒率领84名修会骑士直透萨拉丁中军,一路上如同《三国志》中关羽刺颜良一般把穆斯林军队杀得四散奔逃。萨拉丁赶紧骑上一匹赛跑用的骆驼逃离了战场,总算是没有重蹈颜良的覆辙。此战后,基督教世界传言圣殿骑士团八十骑士阵斩两万异教徒,圣殿骑士团的威名也达到了顶峰。
▲一个典型的圣殿骑士
圣殿骑士团很快以强悍的战斗力和高尚的德操在整个基督教世界中声名远播。作为耶路撒冷最可靠的保卫者,全欧洲都掀起了向圣殿骑士团捐赠的时尚。有的人捐出金钱,有人捐武器装备,有人捐自己的产业,甚至有人捐出整片的领地。一些巨额捐赠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比如英国国王把自己的皇家园林都整体捐了出来,法国国王则直接捐了一座城,最疯狂的是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一世竟然在遗嘱中把自己的整个王国都捐了!
13世纪中期的英国历史学家马修·帕里斯记载,圣殿骑士团在整个基督教世界拥有9000座庄园或者领地。19世纪时,有史学家粗略估算,圣殿骑士团的年收入高达600万英镑。以1英镑等于1磅白银计算,圣殿骑士团一年收入的白银高达272吨!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要知道,同时期英国王室的年收入不过3万英镑,以富有多金闻名的法国王室也不过8万英镑,圣殿骑士团的收入之巨,同时代除了中国的宋王朝(根据《栾城后集》的记载,北宋元祐元年(1086—1087)收入钱4848万贯,谷2445万石,绢151万匹,金4300两,银57000两,草800万束)之外没有任何国家或政治实体可以匹敌。
但是,如此庞大的资金却并没有能够保护耶路撒冷。1187年,萨拉丁在哈丁一战全歼耶路撒冷王国22000军队,包括圣殿骑士团在耶路撒冷的武装力量,同年占领耶路撒冷。基督教世界在1191至1244年之间组织了五次十字军东征,但终于无法守住耶路撒冷。1291年,穆斯林拔除了耶路撒冷王国最后一个据点,耶路撒冷王国灭亡。持续两百年的十字军东征失败了。
为了保卫耶路撒冷,全欧洲在圣殿骑士团这个怪物身上投入了巨大的资源,但最终为何却落得一个惨淡收场的结果?根据宋人笔记,和圣殿骑士团同时代的南宋岳家军一年的军费也不过一千多万贯,远远少于圣殿骑士团的年收入。如果岳家军十万大军开到耶路撒冷,不要说保卫圣城,统一埃及和两河流域都不在话下。
▲在基督教世界中的大部分人心目中,圣殿骑士就是传说中以一当百的勇士
实际上,圣殿骑士团的总人数最多时也不过两万多人,其中圣殿骑士的人数不超过2000人,每次参战的骑士不超过300人。就算圣殿骑士个个武艺高强,以养活岳家军十万大军都绰绰有余的费用,竟然只能组织这么点力量去保卫耶路撒冷,确实也太说不过去了。
1307年10月13日,星期五,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突然下令逮捕全法国的圣殿骑士,其中大部分人被以异端罪名烧死。1312年,圣殿骑士团被迫解散。传统观点认为是圣殿骑士团的巨额财富惹了货,而现在一些历史研究却表明,腓力四世本人就是个狂信徒,其毁灭圣殿骑士团的初衷很可能是因为耶路撒冷王国的覆灭而怀疑圣殿骑士团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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