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热点还是要从特朗普聊起,他上任以来真是言出必行,很多被猜测为竞选语言的言论居然真的被他一件一件地做起来了,其中就包括修“长城”的“伟业”。
竞选时期他曾扬言为阻非法移民,将在美墨边界修建“长城”,这一言论长期以来受到大家的关注。
除了讨论特朗普,人们也开始讨论“长城”。
比如长城有没有用?它都挡不住游牧民族怎么可能挡住非法移民?秦始皇修长城究竟是功绩还是罪行?
我曾经看到一组日本网民对长城的讨论,其中有人认为中国、朝鲜都有长城而日本没有感觉到“比历史日本真的很难和中国比”,也有人认为中国人修长城是一种懦夫行为……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长城里的学问。
▲长城
长城是中国独有的吗?
万里长城一直以来是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文化遗产,我们从小也都学过“长城是在太空能用肉眼看见的唯一人类建筑”这一Cuo误知识。严格来说“万里长城”确是中华民族独有,但不足万里的长城还有很多。
1.朝鲜长城:建于公元1033年至1045年,从鸭绿江下游一直修到东海岸,全长四百多公里横贯朝鲜半岛北部边界,是为防御北方契丹人而建造的。
2.印度长城:是除中国长城外保存最完整的,在新德里以北,全长七十多公里,有三十余座烽火台。大家可能觉得这长城太短,但结合地图就会发现这长城虽短但是足够用了。印度次大陆与欧亚大陆之间有天然的屏障,东北是喜马拉雅山脉,飞机飞过来都凶险这儿就不用修长城了吧?西北有印度河(这里说的是古代印度,今天印度河不在印度境内),也不需要修墙。
3.古罗马长城:现存的英国长城和德国长城,都属于古罗马长城。英国长城就是著名的哈德良长墙,由哈德良皇帝为防御北方皮特克人而修建于公元122年,是罗马帝国的西北边界。电影《亚瑟王》里亚瑟驻守的那段城墙就源于哈德良长墙。德国长城是古罗马在公元1世纪逐渐修成的,位置在莱茵河与多瑙河之间,全长564公里,是除中国以外最长的长城,也是为了防御蛮族而建造的。
▲印度长城
长城为什么会在那?
长城是做什么用的大家都知道,可是大家是否思考过长城为什么会在这些位置上呢?让我们再一次展开地图,试着将这几段长城按照走势连接起来。
首先最东边是朝鲜长城,从朝鲜东海岸一直修到了鸭绿江下游。从这里再向西就是中国万里长城的东端起点辽宁省丹东市了(现已证实明长城的真正起点是丹东虎山长城),从这里向西延伸到嘉峪关。
看过了中国长城的走势,再对照一下“中国年降水量分布图”,就会发现长城的走势大致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重合,而400毫米等降水量线正是半干旱地区与半湿润地区的分界线。
如果再搜索一张“中国气候类型图”,就会发现长城一线和季风区与非季风区的分界线也大致重合。在长城东南侧主要是温带季风气候和亚热带季风气候,长城的西北侧主要为温带大陆性气候。
因此长城以南适宜农业生产,孕育出了农耕文明,长城以北的土地则不适于耕种,孕育出了游牧民族,因此长城走势与农牧业天然分界线大致重合。
我们的祖先并没有统计过降水量,也没有发射地球监测卫星,他们只是根据经验在两种文明的自然界线上造了一条人工界线。
从这一角度讲长城之所以在那个位置并不是由某个人决定的,不是秦始皇在中国的北边画了一条线然后长城就修在那了,是客观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它的位置。
我们继续向西看就会发现这种地理、气候决定长城走势的规律不仅仅在中国成立,几乎欧亚大陆上的长城都符合这个规律。
在东亚,朝鲜长城和中国长城隔开了北方的游牧、渔猎民族和南方的农耕民族。
中国长城的西端延伸到祁连山脚下,嘉峪关的西北就是西域地区,与长城北部的蒙古高原一样孕育着游牧民族,嘉峪关的西南则是青藏高原。
我们在地图上向西南方向翻越青藏高原从喜马拉雅山脉下来就连接上了古印度长城,它的南侧是印度河、恒河流域重要的农耕文明孕育区,它的北侧则是各种“斯坦”,那里就是中亚草原,孕育着游牧民族。
▲万里长城
从印度长城继续向西看,是伊朗高原、阿拉伯半岛、小亚细亚半岛这一大片信奉伊斯兰教的游牧区(两河流域有一块不幸被游牧民族四面包围的农耕区),再向西跨越游牧区就能够逐渐连接上莱茵河多瑙河之间的德国长城,这道长城的东北侧古代是蛮族的聚居地,西南侧是西欧平原,罗马帝国的农耕区。罗马长城从这里一直绵延到不列颠岛北部的哈德良长墙。
我们发现欧亚大陆上的长城几乎都位于农牧业分界线,农民与牧民之间没有天险的地方就会有长城,我们姑且把这条断断续续的线称为“欧亚大陆长城带”,长城带的两侧则是重要的两个文明带。
欧亚大草原带:大致在北纬35°到北纬51°之间的亚欧大陆上,绵延了一条东起东北平原西到东欧平原旷阔的草原地带,历史上这里孕育了众多强悍的游牧民族。
北纬30°文明现象:北纬30°线贯穿四大文明古国,人类历史上的很多重要文明都孕育在这一纬度上下,它贯穿了农耕文明带的核心地区。
长城正好就在欧亚大草原带与农耕文明带的交界地区,正是两种文明发生激烈碰撞的地方。
▲哈德良长城
修长城是因为懦弱吗?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分布在各自的纬度上,按照各自的生产生活方式生存,似乎可以相安无事,但是这两大文明带的边界并不是永远那么清晰。
地球的气候是在寒冷期与温暖期之间有规律地呈周期性变化的,当气候处于温暖期的时候,草原带上水草丰美、牲畜遍地,游牧民族南下的情况就很少发生。
同时温暖期内农耕地区往往粮食丰收、人口繁盛、国库充盈,抵抗游牧民族南下的能力也就强,如果此时出现雄才大略的君主农业文明的控制范围常常能够跨越分界线深入草原带。
对比气候变化周期就能发现,中国历史上的几大盛世,罗马帝国的扩张期,基本上都是在温暖期。
而到了寒冷期,草原带的界线就会南移越过长城一线,相对脆弱的畜牧经济抗灾能力比农耕经济要低很多,因此游牧民族就会大规模南下与农耕文明发生激烈的碰撞。
而寒冷期农耕经济也会受到影响,粮食往往连年歉收,经常发生气候灾害,人口减少,财政困难,此时抵御游牧民族的能力就会很差。
历史上的三次游牧民族大规模南侵基本与三次极寒期相吻合。
这就是农耕民族不约而同选择以长城防御游牧民族的第一个原因。
农耕民族粮食丰收,抵御能力强的时候,游牧民族过得也蛮好,人家不想来。等到寒冷期,游牧民族活不下去了,就要下来打劫。
游牧民族攻击力最强的时候反倒正是农耕民族抵御力最弱的时候,所以趁着粮食丰收国库充盈就要修墙,早作准备。
▲《张骞出使西域》
农耕民族修长城的第二个原因就是——真的打不过人家。
前面已经说了,游牧民最具攻击性的时候正是农耕民族最没有防御力的时候。而且从饮食结构上看,农耕民族也很难打赢游牧民族,常年吃粮食的人和常年吃肉的人打架太吃亏。
此外农耕民族生产与作战是两回事,平时拿锄头,打起仗来要把拿锄头的训练成拿刀的,这需要时间。
而游牧民族的生产方式和作战是统一的,平时射猎物,打起仗来射人,这是一回事不需要训练,何况人还不如猎物跑的快。
还有就是游牧民族的骑兵作战在当时就相当于装甲兵团,骑兵打步兵那完全就是屠杀,而中原地区是不产马的,这个仗就很难打。
汉武帝之所以能打赢匈奴就是因为夺取了马匹基地,王安石变法之所以要搞“保马法”也是为了保障骑兵。
但是游牧民族不需要制定一个国策去“生产”马。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之间的仗究竟是怎么个打法,大部分影视作品里反映的都是错的,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总之农耕民族基本上很难打得过游牧民族,所以要修长城被动防御。
修长城的第三个原因就是——打仗不划算。
农耕民族拼了老命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一定完全打不赢,问题是打赢了又能怎么样?真的值得吗?
历史上不是没有打赢的先例,汉武帝就多次派兵主动出击,甚至跨过大漠去打匈奴,最后打到民不聊生,因此晚年发布罪己诏。因为农耕民族主动去打游牧民族很不划算。
农耕民族的经济相对发达,因此牧民打农民是“赚钱”,可以抢劫粮食、财宝、妇女,可以得到很多好处而且一路打一路抢也不需要后勤。
农民打牧民能抢到什么呢?他们的房产都是组装的,放车上就拉走了,牛羊也可以赶着走,他们没有城市也不定居,因此汉武帝打匈奴不能创造任何价值,成本却极高,支援一个兵打仗需要五个人运粮食,支持一个士兵作战需要耗费数百名农民的劳动产出。
而且即便打赢了,农民对于不能耕种的土地也不感兴趣,占领大草原对农民来说毫无意义,最后往往只能把击败的民族举族内迁,还得给他们安排一块地方盖“经济适用房”。原先的部族走了草原上又会兴起新的部族,还要再打仗,太不合算。
所以说修长城不是个民族性格问题,不是因为软弱,而是经过各种利弊的权衡制定的政策。
▲《冒顿大单于》,他是匈奴族中第一个雄才大略的军事家、军事统帅。公元前209年至公元前174年在位。
到这里我们已经聊了200毫米等降水量线、季风气候与非季风气候对农牧业分布的决定性作用,了解了欧亚大陆草原带与北纬30°上下的农耕文明带之间随着气候的寒暖交替产生的周期性冲突。
我们对这一问题的讨论已经深入了一个层次了,如果还能由此举一反三进一步转变看待历史问题的视角,多运用唯物史观与历史地理学,那就能打开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了。
中国人研究历史总喜欢研究人物,我们古代的正史是纪传体的,人们侃侃而谈的也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
不是说研究人物不重要,但是如果只看到人物这一层那就太浅了。
建国以后中国似乎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标榜唯物史观,但是研究起来还是多看重人物。
谈起蒙古大军西征,我们可能更多想到的是蒙古民族的血性,成吉思汗是如何雄才大略,但是西方的研究就会告诉你蒙古大军之所以能打到欧洲,牛肉干和酸奶的发明起到了如何重要的作用,哪一边更唯物呢?
历史研究不是为帝王将相修家谱,精英人物固然对历史有推进作用,但是真正决定人类文明走向的是自然环境、生产力水平、经济结构、社会结构等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样看历史才能看出深层次的规律,如果只看人物就会产生很多虚妄的无意义的假设,虽然也蛮有趣但是对认识能力的提高并没什么帮助。
如果唐太宗和万历皇帝互换位置,会怎么样?唐朝会被突厥灭掉吗?明朝能避免清军入关吗?
不会的,历史可能由于一些偶然因素、个人因素产生量变,但绝不会因此产生质变。
如果康熙真的再活五百年能够打赢鸦片战争吗?如果不撤换林则徐鸦片战争就能打赢吗?
无论换成谁,都不能改变自然规律、生产力规律、社会规律、经济规律,无论换成谁铁器牛耕的民族都不可能战胜蒸汽机驱动的民族。
同样的道理,如果岳飞不死就真的能收复中原吗?
历史大学堂官方团队作品 文:林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