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清朝的汉将众多,为何只有此人钉在耻辱柱上

“替曹操翻案,是有必要的,因为这是使历史真面目还原。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拥护这个新说法,而把曹操那种残酷的性格完全抹掉,如果把曹操从属的那个生活烙印痕抹掉,那也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王仲荦

从民国初起,伴随着封建政权势力的进一步瓦解,专制意识形态下的文化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解放,社会愈发认识到分析历史问题“实事求是”的必要。

经过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的推衍,以文献和文物作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工具,“翻案”成为了伴随历史学术界实事求是之风的发展必然之物。

一系列在历史上有争议的人物,在新的时期随着“平反”被越来越多的学者参与讨论,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但中国独特的社会环境在一定条件下影响了中国历史界的学术环境,从而间接影响了一大批在中国历史上影响力极广争议极大的历史人物,使得有些人物的“翻案”成为了政治性上的“雷区”。

这其中不仅仅有誉为“被翻案”先河精神人物的曹操,还有本文的主人公——吴三桂与陈圆圆。

即使并不熟悉明末清初那段烽火历史的中国百姓或许并不会对吴三桂陌生。

吴三桂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曹操在一千多年后相传于市井茶余饭后的焦点替身,并不受制于正史的黑白正解,而是以人们从戏剧文化到影视文化的时代进步而代代相传为转移。

为了代代相传的统治阶级利益需要,吴三桂很不幸被“天赋正义”、“热爱艺术”、“乐于品评”的中国百姓选择为饭后茶资的牺牲品。

一直以来,吴三桂被坚定不移的扣上了“亡国汉奸”的政治帽子。

从胜利者谱写的后世历史结果来看,吴三桂的确去辫易服,坐实了“汉奸”的帽子实质。

但历史上不仅仅是吴三桂,包括洪承畴、祖大寿等等一大批名赫一时的汉族边关将领都选择了缴械投降甚至被写清人写入了供后人传阅的《贰臣传》,但为何只有吴三桂会被牢牢地钉死在了人们心中的耻辱柱而永不松懈?

这就不得不与传统中国人在没有系统性接触过正统历史的情况下,依靠民间代代相传的口述渠道所形成的历史观有关,而这个历史观必须具备一个潜质,那就是戏剧性。

中国人对于戏剧性的情节探索的欲望是无限的。

曹操与二乔、杨贵妃与安禄山,甚至就连首辅张居正都要被后人拖进与李皇后这淌感情浑水。

这就是中国市井文化对于一味追求戏剧性的魅力所在。

同样,提起山海关不得不提起吴三桂,而提起吴三桂投降不得不提起陈圆圆。

开卷有疑:吴三桂为何降清?

这恰恰是吴三桂在一些历史事实上长期被人误会的关键。

1644年,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在间接管了京师的政权后,农民阶级的自身局限性在统治驾驭上的执政能力问题日益突出。

但普遍的不满不等于公开的反抗,手无寸铁的京城百姓虽然无力反对其军事统治者,但百姓的对于农民政权的强抢愤恨构成了要求其他军队首领进行干预的强烈呼声。

当时,在淮河以北的明朝军事将领中,实力最强的是镇守宁远统领四万明朝正规军的吴三桂。

吴三桂勉强响应了崇祯帝于4月20日发出的勤王号令,放弃宁远向山海关缓缓推进,并于4月26日通过了长城最东端的关口,在到达距离京师并不远的丰润时,吴三桂得到了北京陷落的消息。于是他下令部队返回山海关并在那里驻扎了下来。

16天的时间,从山海关到北京这一仅仅只有300公里的路程即使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和当时的急迫的时局也不可能耗尽半月之久。

对于这个问题史学界议论不一,也因此吴三桂的勤王持重与岳飞的淮西勤援不前成为了史学界的不解谜题,但这并不影响接下来论述吴三桂降清的缘由。

与此同时,李自成立即采取措施争取吴三桂这一庞大明朝残余势力的支持。

其安排以吴三桂父亲的名义送去一封信,告知吴三桂其父吴骧以及其他在京的吴家人都已扣为人质,并明重申了忠孝不能两全、天命已不复明所有的现实格局。

但吴三桂并没有在李自成的万两金银以及辎重侯爵的利诱之下像李自成想象的那样屈膝投降,而是轻蔑的回信谴责其父竟不知廉耻地为李自成图谋效力,并还留下了后人并不为知但知必为流芳青史的“父既不能为忠臣,儿焉能为孝子乎?”

中国人追求戏剧性的历史心理,为吴三桂拒绝投降李自成提供了戏剧性的浪漫缘由。

历史是胜利者的时代烙印产品,吴三桂在康熙初年的三藩之乱更加使得康熙时代的记史者对于这一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人物而小心斟酌。

根据康熙时代的官方记载,李自成不仅仅悉数扣留了吴氏亲族,还抓住了吴三桂的爱妾,即绝代佳人陈沅,又名陈圆圆。

吴三桂听说闯王已经占有了她并将其带入营中纳为小妾,这不由得使其炉火中烧,以至于他不仅回绝了李自成的礼物和允诺,还准备试图扭转这一不利局面以使陈圆圆再次易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才求助于一切可能的军事同盟者——准确的说甚至不惜招引清军越过长城进入中原。

为了一位名妓粉面柳腰而不惜将整个国家彻底失去恢复荣光的希望,这种故事安排不仅仅是满清统治阶级以封建儒家强调绝对忠君的思想,来讽刺以吴三桂为代表的一派明末残余势力在国家王朝大义面前,抛之不顾继而保全自身利益的虚伪性。

从本质上说,更是明末伴随着东方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以市井经济的充分发展为依托而得到充足空间发展的市井小说杂剧文化的崛起。

结合统治阶级与平民阶级双方各自需要的利益考量所达成的历史文化妥协,凝聚成了这种占据了后世中国人主流想象力的一种戏剧性说法。

有关吴三桂比较真实的描述由于缺乏这种能够脍炙人口、通俗易懂并广为流传的戏剧性诗意,所以并不为人所熟知。

《明史》是二十四史中的最后一卷,其卷数在二十四史中仅次于《宋史》,其修纂之久、用功之勤、记述之完善可以说达到了前诸史不可登临的地步。

但是从贯穿满清康雍熙三朝的文字狱和紧张的满汉关系则给这本史书的编纂笼罩着一股曲笔隐讳之气。

吴三桂的历史故事则是这股不可说之气的典型代表,这恰恰表明了满清统治阶级对于处理满汉民族关系、明清历史关系的谨慎小心。

但历史的进程并不会因为统治阶级为了利益的延伸而作为时代的牺牲品,也不会因为百姓的市井娱乐需求而埋葬于时代的湮河。

史学家黄宗羲曾向明史的官方编纂班子推荐了彭孙贻的《平寇志》,而此书是被认为那个时代最为可信的著作之一。

作为与吴三桂所处同一时代的史学家彭孙贻则从吴三桂幕僚那里得到了下面的事情经过。

李自成的使节带着吴骧的书信来到吴三桂的营中后,吴三桂令手下亲兵将其拿下并隐藏起来以达到使其部下对北京陷落和李自成劝降之事毫无了解。

对于大明江山已将不再有天命所赐的现实格局,作为聪明才智自幼即被北京权贵阶层所有注意的一方大将来说不可能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吴三桂所顾虑的是由于他这支所谓的大明王朝最后的正规军是由明辽当地的武人阶级所组成的边地部队,如果他与李自成合作,自己的部将是否愿意继续跟随他。

于是他召集诸位将领,众将这才了解到他们的总兵已经同李自成方面接触过,于是他们纷纷保证,无论吴三桂选择哪条道路,下达什么命令他们都将绝对服从。

在拥有部下坚定的后盾之后,吴三桂下令组织人马护送他前往北京,觐见大顺政权的第一任君王。

但历史的巧合性就是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了时代前行的脚步。

当行至永平时,他突然遇到北京家中的一名父妾和一名忠实的仆人。

这位小妾告诉他他们两个刚刚从北京的血腥屠杀当中逃脱,由于一直没有收到吴三桂的答复,李自成误以为其宽宏慷慨的提议遭到了藐视的拒绝,而吴家的满门抄斩则是作为吴三桂对之置之不理以及李自成自身恼羞成怒的回报。

需要注意一点的是关于吴父吴骧是否死于这一牺牲性质的家族屠杀在史学界一直存在较大的争议,但是家族的屠杀仇恨的确成为了吴三桂立即集合队伍返回山海关以应对一场他自知已不可避免战争的导火索。

从历史的进程来看,吴三桂在这一时期的政治占位伴随着时局的震动的确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历史境地。

作为当时北方存数不多而又极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明室残余手握重兵的边关将领,这一特殊的政治价值无可奈何也是势在必然的成为了夹在大顺与满清双方势力中间势在必夺的诱人砝码。

家族既然已经满门屠杀在北京,面对李自成亲率六万大军直扑山海关,吴三桂现在去求助于正在沈阳效力的叔侄(已投降满清的明末将领祖大寿),便没有什么顾虑的了。

5月20日凌晨,李自成率军离开北京刚刚两天,吴三桂的两名副将便来到了辽河河畔的清军大营前,将一封信交给了已是新即位的年仅六岁的顺治皇帝的两位摄政王之一的多尔衮手中。

至此,可以对于民间广为流传的加载在吴三桂与陈圆圆之间的降清事件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再认知,但是这不足以使吴三桂脱离引清入关的事件范畴而像曹操一样在历史的后世得到一个“平反”的机会。

而历史的客观性则使吴三桂成为了历史的幸运儿,有两个关键的事件节点则在关键的历史细节中为吴三桂提供了一个关键的平台。

1.

一是在得知家族被屠杀而返回山海关后,吴三桂曾成功击退了李自成的部将唐通、白广恩部对于山海关的进犯,并借此契机派遣使者去见李自成提出停战来换取仍被李自成拘禁的明朝太子。

2.

二是5月13日,当李自成的军队在北京大肆劫掠的消息传到盛京时,满清统治高层统认为清军南下中原的机会已经成熟进而统一了南下图谋中原的战略思想,并于第二天即5月14日由多尔衮亲自率领大军离开了盛京(沈阳)。

而5月20日,即收到吴三桂书信的那一天,多尔衮才得知崇祯皇帝已在李自成进京之前自缢而死。而天子暴死的这一消息使得满清政权对于大顺政权由合作到敌人的关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无论是吴三桂是否为了得到明太子以求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政略从而达到光复明室或者拥兵自立的政治目的,还是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清统治阶级对南下事宜的时间战略判断与行动时间复原,都足以对传统的吴三桂因陈圆圆而引兵进关的行动动机起到了“盖棺定论”性质的“平反”作用。

也许以贯穿中国人历史始终并尤其在民国初年继之抗日战争时期的民族气节精神的强调来看,不管事件的经过如何,吴三桂最终降清的结果使得其永远摘不下“汉奸”这顶具有民族大义精神的政治帽子。

但是能把“陈圆圆”这个由统治阶级的阶级利益需求而派生出来的与中国传统市井文化相结合的“历史扭曲虚无共同体”打回原型,未尝不是民国初年以王国维、陈寅恪等一派脱离阶级统治核心利益而真正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史学大家的治学立身的精神体现。

因为诞生在历史中的人物所发生的事情也许并不是“传统历史”口口相传所叙述的那样,历史不仅仅是历史,还是胜利者的历史,更是胜利者的利益需求所派生出来的历史。

而有些时候,为某些历史人物“平反”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需要的是学术与政治相脱离的那颗“独立与自由”之心,这个看似人云亦云、人人亦懂的实事求是之心,很不幸,被“历史的推进”下的庞大市井文化一代又一代的反颠覆下去了。

为了吴三桂不惜戏剧性的创造出一个陈圆圆,谁又会知道下一对俊男少女是谁呢?

“涕泣对牛衣,卌载都成断肠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等眼枯人。”

——陈寅恪

历史大学堂官方团队作品  文:周圣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