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说《水浒传》中,有个很烧脑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豹子头林冲先生给弄出来的。
——林冲先生,他实际上是近乎完美的男生,身材伟岸,相貌堂堂,一身无与伦比的好武艺,对妻子又极尽温柔,绝对的暖男。
如果说林冲一定要有什么缺陷,那就是他太过于完美了。他是对外作战的大师,却对内耗束手无策。尤其是,当这种内耗以损害他的家人为前提,他的茫然与软弱,已经到了让人恨不能踹他两脚的程度。
林冲就像只体形巨大的温和动物,大象之类的,战斗值超标,攻击力爆表,却极不爱惹事,甚至有点怕事。
但人生有时候是很捉弄人的,越怕事儿的人,事儿越喜欢找你,越躲事儿的人,事儿越喜欢追你。最终林冲被追得逃无可逃,发飙一怒,血洗草料场,然后就上梁山了。
02
当时,把持梁山军政大权的,是白衣秀士王伦。他发现林冲这人厉害,担心让他上山之后,跟自己争夺存在感,就给林冲出难题,让他拿个投名状来。
万万没想到,林冲盯上的人赫赫然是杨家将的后人,金国小王子杨康的表哥,青面兽杨志。
结果,林冲跟青面兽杨志,打得云山雾罩山呼海啸。
豹子头大战青面兽,看得白衣秀士王伦眉开眼笑,他立即跑下来劝架,分开二人,并向青面兽杨志,提出个古怪的要求。
他诚邀杨志先生,加盟他们的组织,还不需要投名状的那一种。
——现在请听题,为什么林冲主动应聘,王伦却嫌他能力太强,不肯要他;而杨志根本不想入职,王伦却执意诚邀?
为什么林冲入伙,必须要来个投名状,而杨志就不需要?
03
我有个朋友,姓庞,人称大庞(大庞是我对他的尊称)。他性格较为豪爽,经济能力虽然不是太强,但朋友居多,还和几个土豪称兄道弟。
我还记得那一年,大庞迎来了他命运的第一次转机,他在郊乡认识了个村主任,一来二去,村主任承诺他可以承包村里的鱼塘,只要拿来120万,立马可以签三年的合同。
大庞当时计算了一下,养鱼是有很大风险的,但那几片鱼塘面积不算小,如果不是太倒霉的话,经营顺利,当年就可以收回成本且有盈余。此后两年,就可以坐收红利了。
当时大庞立即给最要好的土豪朋友打电话,请求见面。
土豪正在谈个项目,没丝毫可行性的那种,只不过对方施展十八般赖皮战术,逼得土豪好不烦恼。接到大庞的电话,土豪立即让他过去。
大庞兴冲冲赶过去,见面一说承包鱼塘的事儿。没成想,土豪突然翻了脸,破口大骂大庞,骂大庞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骂他好吃懒做不动脑子,杂七碎八莫名其妙,骂得大庞彻底蒙了,呆坐在座位上,完全不明白土豪的这股子邪火,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没头没脑地骂过一番之后,土豪拿过对面那人的完全不可行的招商计划书,大笔一挥签了字,当场给人家投资200万,再也不看大庞一眼,站起来扬长而去。
这件事,当时我们这些朋友都清楚。大家对此是有共识的,土豪的眼力与商业洞察眼光,是经过市场证明了的。他既然不屑于大庞的计划,肯定是承包鱼塘这事儿,不可行。而土豪投的那200万,看似毫无商业前景,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验证土豪过人的商业眼光。
这个共识,是不会有人质疑的,那200万,毕竟是土豪自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土豪不是心有成算,断不会如此果决。
几年过去了,我们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但是上半年时,大庞打来一个电话,告诉我一个完全相反的消息。
04
电话里,大庞用忧伤的声音告诉我:土豪几年前投的那200万,完全打了水漂。拿钱的老兄,根本没进行项目开发,把那些钱全都吃掉了。
而因为遭土豪斥骂,最终被大庞放弃的鱼塘项目,大庞说:后来承包鱼塘的人,已经赚了不少于600万了,听说今年还会赚到更多。
电话里,大庞的声音,孩子般地带着委屈。
他当然委屈!
在他和土豪之间,土豪的商业前瞻力,是无与伦比的。鱼塘到底能不能赚钱,大庞并不敢把握,而是要土豪帮他做出判断。可是土豪当场翻脸怒骂他,这可以视为土豪不看好此项目的最精确信号。
但万万没想到,几年过去,一切都反转了。土豪投的,竟然是个骗子项目。被土豪严重鄙视的,反而是个厚利产业。
试想大庞他如何不委屈?
土豪也不是神仙,看走眼了也属正常。接电话时我也没上心思,哼哼几声,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突然想起豹子头林冲,土豪应该不是看走眼了,而是掉进了白衣秀士王伦的思维陷阱,这个陷阱我们姑且称之为“王伦陷阱”好了。
05
青面兽杨志这个人,除了被白衣秀士王伦器重外,还真没人拿他当回事。他的性格比豹子头林冲还窝囊,押运个生辰纲,被晁盖、吴用一伙抢,卖把祖传宝刀还被泼皮牛二抢,总之谁见他都不顺眼,谁都想欺负他。
只有白衣秀士王伦,对他青眼有加,一见面就热情邀请他入伙梁山。
王伦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呢?
王伦之所以喜欢青面兽,只是因为林冲的存在。只是为了给林冲心里添堵。
——这就如大庞遇到的怪事,土豪之所以豪掷200万打水漂,不是看走了眼,纯粹只是为了给大庞添堵。
土豪那么做,只是想告诉大庞:老子有钱也不投给你,打水漂也不投给你。
王伦诚邀青面兽加盟,这只是做给林冲看:豹子头,你看到了没有?别人不上山,我硬请他来,没投名状也没关系,但你不行,你就算拿了投名状,也照样不行!
——当一个人,居于较高位置,却表现出过于Low的能力或品德,你就需要小心了。
因为你,时刻会面临着现实生活中的“王伦陷阱”。
06
孔子的弟子子贡曰:“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一旦居处的社会位置过低,而能力或品德又不是一般的强,这时候,大家就要修理你了。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这是种正常的社会心理而已。
就拿大庞来说,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大吃一惊。因为一聊之下,就会发现大庞这个人端的不是白给的,要料有料要货有货,有气魄有担当有能力,乍一看特像个大土豪,仔细问才知道不过跟大家一样,非但不是土豪,反倒经常饿得狼嚎。
这时候,众人的心里,顿时生出无限悲情,觉得这世道,忒黑暗了。
许多人不愿意改变自己,无能力成为土豪,但又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过错,把问题归于世道黑暗,是个可以理解的聪明选择。
就这样,如大庞这般,有能力却非土豪的存在,就成为铁一样的证据,证明了这世道真的好黑暗。你看大庞这么强大的人,都惨到这模样,如咱这般比大庞略差一点点的,没成为土豪更正常了……
可是忽然之间,大庞的命运迎来转机,有望晋级成为土豪,你猜大家会怎么做?
当然是死命地摁住他,不许他擅自上行。
倘若大庞成了土豪,那就没法再玩下去了。此类事件不唯否定了世道黑暗说,更衬托出了自己的人品太渣或能力太弱,这其中无论哪一个,对自己来说,都意味着致命的伤害。
我经常说,人生的成就之路,要蹚过人性的晦涩之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07
白衣秀士王伦,对待林冲的态度缺乏友善,这在此前被解释为王伦嫉贤妒能。
但是我们应当问一下:王伦先生,你为何嫉贤妒能呢?
原因就在于,他需要一个极悲惨的林冲存在,以向人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能力型人物。你看看,林冲本事大吧?却混到如此凄惨模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咱比他林冲牛呀。
嫉贤妒能,不过是不情愿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罢了。
这就映射出一个不太让人注意到的规则——越是对自己能力缺乏信心的人士,越是不愿意承认别人的能力。
不愿意投钱给大庞的土豪,应该也是这种心态,他的潜意识里,是害怕大庞一飞冲天,超越他的成就,反过来证明他不过是马马虎虎,所以他情急之下恼羞成怒,对大庞大闹一场,宁肯拿200万打水漂,就是不想给大庞一个机会。如此一来,有本事的大庞仍然沉沦,这就证明了土豪才是真正有大本事的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应该知道如何做事了。
08
人生在世,首先你得真正有点能力,有点别人无可取代的优势。缺少了这个,一旦遭到别人的能力威胁,我们就有可能沦为白衣秀士王伦。
王伦干的这营生,真不是正经人该干的,挨刀了呀。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虽然不至于真的挨刀,但当我们流露出嫉恨的褊狭心肠,那是瞒不过人的。一个人因嫉而恨的嘴脸,往往是下意识的反应,自己毫无察觉,但别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并不是说,能力强,就肯定没有嫉恨之心。又或是能力不足,必然生出嫉恨之心。而是说,一旦我们自身拥有了足够的能力,至少没必要嫉恨别人。而一旦我们发挥出自己的能力,那就更没必要处处和别人比较了。
有了能力,积攒人品,这只是第一步。比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善待别人的玻璃心。
——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需要三老四少的鼎力相助。单凭一个人就打下一片天,那是玄幻小说,不是现实。
现实就是,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发挥长处,许多人更大的苦恼,来自于他们找不到发挥自己能力的平台。
所以,一旦出现一个有足够心胸的人,将诸多的能力集成起来,他就有无限辽远的未来——汉高祖刘邦打天下时的小伙伴们,全部都来自草根阶层,这些人在他人眼里,刚开始不过是打酱油的路人甲,但在刘邦手中,不同人物相互组合,就立即爆发出骇人的战斗力。
当然我们不敢和刘邦相比,但有一点,能力型人士必有其短,就算你是全才,也不可能一个人玩转太大的事业。于今商业时代,任何一个盘子都需要一大群小伙伴来推动操持。这种状况下,心胸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现代社会,一个人想勉强填饱肚子,有点能力就足够了——但如果,你想突破人生限制,获得更大、更多的经济自由,这时候能力所起到的作用,就已经微乎其微。如果生出褊狭的嫉恨之心,不但会破坏我们周边的小环境,也会将自己的能力牢牢锁死,最终让自己于无望中,哀鸣叹息。
善待别人,不过是善待自己。真正智慧的选择,是扫尽褊狭之怨,以开放的心胸,关注并欣赏身边朋友们的长处,这样才会给予未来的自己成功的机会。
○本文选自《我不过低配的人生》作者:雾满拦江,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授合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