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学子们将迎来他们人生中第一场重量级的考试。说是生死之战，大概也不为过。而他们身后的父母，更是操碎了心。前两天，我的一位长辈不顾巨大的时差，打来电话问：“你看快递这几年发展这么迅速，物流是不是一个很热门的专业？”笔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我不喜欢给专业硬生生地贴上“冷门”或者“热门”的标签，但是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关心和期待。
笔者想起刚看到的一则关于"叶劲捐心"的新闻，打算给他讲一个快递的故事，只不过这次快递的“货物”比较特殊——是一颗心脏。它的起点在广西桂林，而终点，在北京安贞。一次成功的快递，需要上门取件，需要长途运输，需要签收拆检。而我们的故事，就从包裹之中的“货物”说起。
奥西里斯
“恳请2014年5月2日，下午17:55，南航航班号CZ3287由桂林飞往北京的航班全力确保准点起飞，因为有一个捐赠器官搭乘该架飞机，我的孩子急需这个器官移植救命。【1】”
埃及神话里有位奥西里斯，作为冥神，他的职责之一，是称一个人心脏的重量，以此来定他的善恶。剥去这个传说中的神秘和蒙昧，我们能看到，早在几千年前，人们就意识到了心脏的重要性——人们将它和其他器官区分开来，给它一个特殊地位。
如果说冥神代表着未知且残酷的生死之谜，那么，希波克拉底就是人类派出的解密者。这位公元前四世纪的医生，弄清楚了心脏的位置，以及它和血管的关系。可惜的是，当时他观察的对象是尸体。在尸体内，几乎所有的血液都被驱入静脉，而动脉中则是空的。因此，他断言动脉内充满来自肺进入的空气。
无独有偶，同时代的亚里士多德也对心脏进行了系统探索。在观察了天体的运动之后，他得出结论：永恒不朽的天体在做着永无休止的匀速圆周运动，而地球上的一切都是有始有终的直线运动。他将这一天地轮回的思想纳入到心脏研究之中，认为血液是从心脏流至全身，并营养全身。这一设想对认识心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2】。
在罗马帝国时代，盖伦正确认识到了血液在人体内的运行方向，可惜他唯心的认为心脏是用来呼吸的，这一错误一直到一千四百多年后的文艺复兴时期，才得以纠正。
真正第一位正确认识心脏和血液循环的人是哈维，他在1628年发表的《关于动物心脏与学业运动的解剖学进展》中指出了两个重要结论，第一，血液是循环着的，而不是有始有终的直线运动，第二，心脏的波动是血液循环的唯一原因。
这条向着生命真相的探索之路上，还有一长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达芬奇。正是他们的不懈努力，揭开了心脏的神秘面纱，使得一切成为可能。
可以看出，对血液循环认识上的每一次进步，无不与世界观、方法论上的进步以及相关学科科学技术的进步具有密切关系。如果我们要讨论哲学方法论与自然科学的关系，血液循环发现史的研究无疑会成为一面最好的镜子，给予我们很多宝贵的启迪【3】。
心游身外
“北京华彬天星通用航空有限公司于2014年5月2日接到北京急救中心的电话后，协调首都机场等相应部门开通“绿色通道”，19:38救援线路获批，临时起降点为安贞医院。19:38，密云机场医疗救援直升机开动，19:44起飞，20:48降落安贞医院。”
正确认识心脏，只是万里长城的第一步。它和心脏移植术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条路上布满着无菌术、相关器材、手术技术、抗生素等一系列关隘，当你千辛万苦走过这些之后会发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但是关乎胜败的垛口出现了，它叫做“心脏保存”。
1967年，南非开普敦Barnar医生成功地进行了世界首例人的原位心脏移植。那个时候，他可能并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当器官的捐献者和需要器官的病人不在同一个城市的时候，该怎么办？
实际上，随着技术的进步，心脏移植术的术后长期生存率得到明显提升，心脏移植的临床需求日益增加。笔者查到的资料显示，1995年，英国需要心脏移植的患者有10000例，但仅有30%可接受移植术。供需的严重不平衡使得心脏移植术的发展速度变得缓慢，世界各移植中心通过不断的研究来延长离体心脏的保存时间【4】。
心脏移植中的供体心脏遭受的损伤大致可以分为3个过程：首先在与供体分离之前，供体的血流动力学的紊乱，酸碱电解质的失调及一些药物的应用会对心脏产生一定的损伤；其次，离体心脏在体外保存的一段时间内，心脏可能会遭缺血、缺氧或高钾等损害；最后，对植入的供体心脏进行再灌注后，供心会遭受再灌注及排异反应的损伤。
这其中的第二个过程是最可控也最应该注意的。
现在，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初中学过的生物学知识——首先，心脏是由心肌构成，心肌在神经系统的控制下，一刻不停地跳动，将血液送往全身；其次，心肌本身也是要进行新陈代谢的，它需要营养和氧气，这些都由冠状动脉提供；最后，新陈代谢和温度有关。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已经有思路了？
是的，心脏的保存需要给心脏提供一个有效的环境，这个环境必须是液态的，才能同时满足提供养分和排走代谢废物的需求。同时，应该想办法用低温技术降低心脏的新陈代谢，减少心脏在运输过程中的损伤。
目前，常用的心脏保存方法有很多，例如单纯低温保护法、低温高压氧保存法、连续灌注保存法、间断灌注保存、深低温保存等。其中单纯低温保存法因具有简洁、安全和经济的特点，为目前最常用的保存法。
一般认为，供心在缺血的情况下保存3～4小时是安全的，当然，时间越短越好。那么，新闻中提到的这次用了多久呢？答案是3小时53分。这3小时53分是每一个参与者默默付出的结果，他们献出了自己的时间，传递了叶劲的爱心，给了小包活下去的希望。
生死速递
“2014年5月3日凌晨2时6分，经过5个多小时的奋战，手术顺利完成，小包被转送至重症监护室。”
好了，现在心脏已经运到了，是不是该进行心脏移植术了？
且慢，还早着呢！造物主似乎有意考验人类对于生命的虔诚，因而设置了一系列的难关。这其中的每一个都需要人类前仆后继的努力，用爱心、汗水和才智去打破。
奥地利医生西奥多?比尔罗特曾说过：“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任何一个试图进行心脏手术的人都将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然而，不到100年后，1978年4月，瑞金医院张世泽医师为一例38岁风湿性心脏瓣膜病患者施行了首例心脏移植术，这也是亚洲第一例心脏移植术【5】。
前文已经多次提到，心脏是输送血液的器官，那么病人在心脏移植手术期间，必然要经历一个缺少心脏的过程，这一过程中如何维持病人生命？这就需要为病人提供体外循环。
体外循环，顾名思义，就是在患者体外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循环系统，维持手术中，患者的生命。想象一辆汽车，把它的发动机拆下来，进油管和排气管连接到汽车之外的一台发动机上，以保证这台汽车正常工作。相信不少人已经挠头了吧？要提醒的是，这辆汽车是在行驶中的，而发动机一刻也不能停。
还有一个问题——心脏的修整。人的心脏和身高体重有关，大致跟其本人的拳头差不多。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着不配套的现象。以这次的爱心接力为例，器官捐献者叶劲是个21岁的小伙子，对父母孝顺，对爱人真挚，对同乡、同事一副热心肠。却不幸罹患脑癌，于2014年5月1日上午6:00，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父亲做出了心脏捐献的决定——大爱无言，但是这份爱对于等待心脏的小包来说，有点“太大”了。因为他才12岁，心脏必须经过一系列的修整之后，才能顺利被植入。
接下来，就是选方案。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不少人开始注重生活质量，摆弄花草成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时间长了，就会渐渐熟悉一些嫁接技术。笔者在这里，就以嫁接为比方，介绍一下心脏移植术。
五月正是嫁接蟹爪兰的好时候，用仙人掌做砧木，将其顶部切掉，削出楔形插口，剪取一株旺盛的嫩枝条，插入固定，就算大功告成。可以看到，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把仙人掌的叶面完全切去，而是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好处很明显，一旦嫁接不活，至少还可以保住仙人掌。
与之对应的，是异位心脏移植术，这里说的异位就是指保留病人的心脏，将供心与之并列缝合。不过这种办法的缺点很多，并发症不少，患者存活率低，所以临床上已经极少被运用【6】。
笔者推测，新闻里的小包应该采用了原位心脏移植术。所谓原位，顾名思义，就是位置不动，将病人的心脏取出，然后植入新的心脏。这就像果木的嫁接，去过果园的朋友可能注意到，有时候，一棵树上会有不同的果子。这些是怎么来的呢？首先要选一个大枝干，砍去旧枝条，然后嫁接上一条新的。有经验的果农，不但知道合适的时机，而且练就了娴熟的手法。而当这一切发生在人身上的时候，难度可想而知。
近年来，随着技术的进步、经验的累积，以安贞医院为代表的一批医疗机构，在心胸外科领域，取得了蜚声中外的成绩。
5个多小时的手术，猜都能猜出其中的辛苦。首先要进行有效而且安全的麻醉；其次要切开胸腔，充分游离上腔静脉和主、肺动脉，插管建立良好的体外循环；接下来摘取病人的心脏，一般按主动脉、肺动脉、右房、左房顺序切除病心，止血后植入供心，按左房、右房、肺动脉、主动脉的顺序吻合，取出插管。止血后，逐层次关胸，常规放置心外膜起搏导线。
而更多的辛苦，普通的读者压根看不到。比如为了选择合适的供心进行匹配，比如在围手术期对患者进行的生理、心理护理，比如在术后监测病人排斥反应。
心的未来
心脏捐献者叶劲的父亲，在接受采访时说：“儿子的器官能对别人有用，我感觉这样做很值得。好男儿就该有担当！”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那个长辈，跟他说：“你看，这是一次生死速递，这其中有飞行员、警察、医生、护士，很多很多人的参与，少了任何一个，可能就不是这么美好的结果。冷门专业还是热门专业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应该成为社会中有效的一环，成为一个对自己、对亲友、对他人有用的人。能像叶劲一样，成为一个敢于奉献，让自己父亲骄傲的人，才是受教育的目的之一。”
而且，冷和热都是相对且经常转变的，以心脏移植为例，3D打印、干细胞疗法都将有可能成为新的突破，而旧的、成熟的技术也在不断被改进，以更好的服务病人。从2014年5月2日下午4:55起，医生摘下叶劲的心脏，到当日晚上20:48，运送心脏的直升机降落到安贞医院附近，是3小时53分。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后，晚上23:00，这颗心开始在小包体内跳动。次日凌晨2:06，手术顺利完成。
时间是个伟大的东西，它洗去浮华，留下那些真正值得记忆的美好。
参考文献
[1] 新华网.“一颗心的生命接力”——各方“千里送爱心”营救患儿纪实. https://news.xinhuanet.com/local/2014-05/03/c_1110509798.htm .2014,5,3
[2] 江时森. 血液循环正确途径发现的漫长历史——启示与思考[J]. 医学研究生学报, 2010, 23(6): 561-564.
[3] N·玛格纳.生命科学史[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1985：156—16
[4] 黄晶晶, 王巍, 朱平. 心脏保存技术的研究现状[J]. 广东医学, 2012, 33(20): 3167-3169.
[5] 王春生. 中国大陆心脏移植的现状与进展[J]. 继续医学教育, 2008, 21(11): 6-9.
[6] 臧旺福. 心脏移植新进展[J]. 国际心血管病杂志, 2006, 33(4): 211-2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