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是张居正的一位管家,古称苍头。这个苍头按照现在的观点看,差不多相当于“生活秘书”的角色。需要说明的是,他是张居正自掏腰包雇请的工作人员,不上编制,当然就不算“国家公务员”,所以只能是奴仆的身份,准确点说是家奴。
这位游“秘书”工作挺卖力,是位尽职尽责的“生活秘书”,深得领导的欢心。按照专家的考证,张居正将其“引为心腹”。官场的人对游七“争事以兄礼”。官场中的一些很有身份的人物争着把游七当兄长看待,何以如此?“猎美官”也!所谓“猎美官”,就是想通过领导身边的人,弄个大官、肥差干干。
说实在话,张居正是个有信念的人,他本人对卖官鬻爵应该是反感的。但是这不等于说,他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私心,提拔安排干部,能力政绩之外,不重视个人关系。不是我的人,纵然有天大本领,也会跟我对着干,要你何用呢?但是谁对自己表忠心,通过什么路径表达,于是,身边工作人员就派上用场了。
自然而然地,求游七的人就多起来了。“猎美官者栉比!”什么意思?排队攀附。那么,游七真能直接办得成吗?当然没问题。比如他可以直接给吏部打招呼,说给某某的问题解决一下。大家都知道游“秘书”是领导的心腹,领导的心腹说的话,可能就是领导说的话。听了,没什么风险;不听,万一是领导的意图呢?领导就可能就让他找地方凉快去了!权衡利弊,听为上策。这样一来,求游“秘书”办事总能办成。
所以,当时游七势倾中外,公卿辈也不敢与之抗礼,尊称他为“先生”!公卿是什么人?现在的部长级干部!
那么,也许有人会问了。作为国家最高实权人物张居正,他身边的“生活秘书”游七如此招摇,他知道吗?游七收的好处,他得到了吗?
张居正不可能全知道,也不可能全不知道。好处不可能全得到,但也不可全没得到。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居正并不想做苦行僧、他要食人间烟火,而游七是他这方面的主要经办人。给领导送礼的,不可能直接递到张居正手里,而张居正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们参与这样的事,“生活秘书”游七无疑就成为合适的直接经办人了,所以游七和官员们打交道也就不可避免了。那些巴结领导的人见了游七,哪个会空手套白狼呢?
所以,对此张居正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心照不宣。
当然,张居正也并希望游七的招摇,因为那对他的形象有负面影响。他或许也批评过、限制过,但是还是离不开这样一个人。很多方面他都需要这样一个人。
比如张居正和冯保的交际,游七是通信员、联络官。按照规定,政府里的人和太监是不能私下交接的。那就只能靠心腹之人跑前跑后了。游七和冯保的私人“秘书”徐爵充当这个中间人的角色,想来这两个私人“秘书”都是比较称职的。据王世贞的记载,张居正有所谋,便使游七跑去告诉徐爵,徐爵再报告给冯保;冯保要是有什么点子需要和张居正商量,就让徐爵告诉游七,游七再报告张居正。像张居正冯保联手扳倒高拱等重大事件,游七都亲历其间了。他嘴严腿勤,办事能力和悟性强。善解领导意,正是张居正所需要的狗腿子。
那么,张居正为什么要行贿受贿,给冯宝送钱,收戚继光等人的好处呢?
用他话讲:“为了国家大计,宫府之间,必要时也得做点交易。”
所以,对冯保所提的要求,只要不损害大局,便尽量满足。
有一部关于张居正的传记曾记述了这么一件事:冯保建议,让因贪被査处,又想靠行贿爬起来的胡自皋任两淮盐置使,因为这个胡经徐爵引荐,认了冯保做干爹。张居正居然答应了。在遭户部尚书王国光反对时,张居正坦言道:汝观,我且问你,如果用一个贪官就可以想治千百个贪官。这个贪官你用还是不用?
胡自皋是南京工部六品的主事,是有名的贪官。正如张居正自己所言:“胡自皋是个贪官,而且贪而无才,一方面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另一方面,为保禄位到处钻营。十足的小人一个!”但是,张居正答应了冯保,把六品的贪官胡自皋提拔到四品的两淮盐运使岗位。
张居正不顾天下反对,不顾良心受到责备起用胡。就是为了保障与冯保的同盟关系。甚至为了迁就冯保,拿正直官员做牺牲品。
诸如陆树声事件。时任礼部尚书陆树声是个正直的清流人士,因为看不惯冯保的一系列做法,上书皇帝,遭到冯保打压。不停地传旨折腾他。陆树声愤而请辞。张居正虽然对这样一位官员十分崇敬,但是碍于冯保的不悦,对陆树声也只是以虚职挽留,结果陆树声认为张居正和冯保是一伙的,只顾个人事功,不顾公平正义。最后愤然离朝。
对于收戚继光等下属的好处,张居正也自有一番说辞。
在接受贿赂这件事情上,张居正毫不掩饰。他对人说:“戚继光、俞大猷等部在外面作战,朝廷中已经有人密告他们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如果我不接受他们的贿赂,他们的心里必定不能安稳。如果他们有所顾忌的话,又怎能安心地作战呢?”
这话也无不道理,但不是理由的全部。另外的理由是什么?
是张居正的人生观发生了变化。自己为大明江山操碎了心,没必要再绷着了,觉得自己该享受了。有这个因素。
《明史》说张居正“自夺情后益偏恣,其所田妙,多由受倍,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贿赂”。尤其在夺情之后,因为与清流同僚的交锋,最终以近乎暴力手段获胜,张居正从此狂傲蛮横了许多,或许他以为跟那些人讲大道理是无用的,还是暴力和强权管用。有了强权,可以天马行空。于是,他对人不再客客气气,对家人也不再过多约束了。甚至颐指气使,公然用特权为儿子们开绿色通道。
长子张敬修因考试落第,他竞下令停止这一科的“馆选”。次子张嗣修考试时,他命亲信张四维任考官济掉了才子汤显祖,就是经典曲目《牡丹亭》作者,使张日修得以榜眼及第。万历八年,他又亲自代第三子张接修做廷式卷子,使张般修当了状元。当时有人在朝门外贴了一首打油诗:“状元榜眼俱姓张,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师相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那个时代,状元不是考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姓张才行。
如果拿一个大臣的标配来看,张居正确实腐败。但若以一个皇帝的标准来看,他奢侈腐化么?一个皇帝,标配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而张居正身边才几个女人?他让儿子通过关系考中,而倘若是皇家子弟,生来就封王建藩,还用得上考吗?所以,说到底,张居正干的是皇帝的活,却不能享受皇帝待遇,他不甘心,不亏待自己,虽然不很高尚,但也谈不上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