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关张居正的传记中,还经常能听到张居正的这样一句名言:我非相,乃摄也。
什么意思?我不是丞相,是摄政王。
这可了不得!丞相是皇帝的管家,而摄政王则是实际的皇帝,所谓皇帝只不过是虚君。张居正真说了这句话么?正史没有记载,查考史料,这句话出在著名民间野史丛书《万历野获编》的第九卷。原文是这样的——“江陵以天下为己任,客有谀其相业者,辄曰我非相,乃摄也。”。
说张居正以天下为己任,有人巴结他说,你这是丞相的千古伟业,不料他常常如此回应对方:我不是丞相,是摄政王!
这句话如果真是张居正所言,那么他肯定是得意忘形,或者是喝高的情况下的情不自禁。依我看来,与其说这话是张居正说的,不如说这是大明臣民对的张居正定格。在他们心目中,万历十年间,年号是万历,而皇帝却是张江陵。
看看张摄政的排场。
忙完改革攻坚战,万历六年春,张居正回乡葬父,这次还乡,绝对应该加上“衣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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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看他的交通工具。这是真定知府钱普特地为张居正制作,一顶超级大轿子。我们常听说八大轿子,皇家一般也不过是16抬,而张居正却翻了番,这个是32抬。该轿子用纯天然乌木打造,轿内有五十平方米十分敞亮的空间,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轿子的两旁还设有观景走廊,以保证张大人随时可以凭栏巡视。轿中还有两个仆人,负责张大人的饮食起居。轿内还设有卫生间,保证张大人的“方便”。就是今天的加上林肯,也没有这等配置。
再看接待。张居正乘着这辆“超级房车”,从京城回过老家荆州,全程共计一千多公里,而且所到之处还得实行交通管制,把道路清理得干干净净,沿途官员士绅夹道拜迎,呵护备至。不仅地方官一律郊迎,就是当地的藩王,也打破传统出府迎送。《玉台丛语》中甚至说:“居正奉旨归丧,所经由藩、县、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沿途官员半数以上跪迎跪送,等于是恭迎皇帝大驾了。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记述了张居正这次回乡之旅,除了肃静回避的仪仗队,“随从的侍卫中,引人注目的是一队鸟铳手,乃是总兵戚继光所委派,而鸟铳在当日尚属时髦的火器。”动用新式武器保镖,可比时下警车开道威风得不知多少倍。
有的地方官还特意下厨,为张居正烹调美味佳肴。大驾路过襄阳时,襄王出城恭候并邀请张居正到府上赴宴,按照旧制,虽是公侯见藩王也要执行为臣的礼节,张居正只是用宾主相见的礼节回襄王,经过南阳,待唐王也是如此。并不跪拜,只是拱手而已。
关于坐轿子,在中国历代都是有严格的等级规定的。唐代只有帝王和后妃可以乘坐,其他人你就别想了,就连宰相也只能骑马。到明朝的时候,朱元璋很担心养尊处优的轿车代步会导致吏治腐败,所以开国未久,便规定只许妇女和年老有病者乘轿,其后逐渐形成一整套规定,比如三品以上文官特许乘坐四人抬的轿子,其余的只能骑马。
而这些惯例全被张居正打破。
即便回家,张居正也是大权在握。
据黄仁宇文:张居正“从阳历四月中旬离京,七月中旬返京,时间长达三个月。即使在离京期间,他仍然处理重要政务。因为凡属重要文件,皇帝还要特派飞骑传送到离京一千里的江陵张宅请张先生区处”。张居正乘用这样的座驾,随时替年轻虚君料理国事。
皇帝的出巡也气派不过如此。
一人得道,显赫满门。父由子傲,子由父贵。
张居正有六子一女。长子张敬修,官至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妻高氏,举人高嵩之女。张敬修死时还有一年轻妻子。次子嗣修,丁丑进士及第为探花郎,翰林院编修,娶四川左参将贺麒见女为妻。三子懋修庚辰进士及第为状元郎,翰林院修撰,娶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高尚志女为妻。四子简修,锦衣卫指挥同知,娶刑部尚书王之浩女为妻。五子允修,荆州府生员,娶刑部主事李幼淑女为妻。六子静修尚幼,聘工部尚书李幼滋女。一女,嫁刑部左侍郎刘一儒子刘戡之。
真的是满门权贵。张家,已经成为万历十年间,大明第一权力家族。
如此赫赫权威,再次引起人们对张居正的定位思考,他到底是个中兴之臣,还是中兴之君呢?
提及历史上的权相,辅政或摄政大臣,大多分两类,非忠即奸。不做忠心保汉室的诸葛亮,就做专权篡位的曹操。但实际上,除了简单划分的忠臣与奸臣,还有第三种人。在三纲五常与丛林法则交织下的封建中国,这种大臣凤毛麟角,但却都不是凡人。用我的话来说,他们应该叫强臣。他们不愚忠,也不篡位。而是该担当时当仁不让,敢于乾纲独断,而最终还会还政于君。
在西汉时期,中国就出现过这样的强臣。他的名字叫霍光。
霍光,字子孟,是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霍去病是汉武帝后任皇后卫子夫姐姐的儿子、大将军卫青的亲外甥。因这层人脉,加上干练的才能、霍光得汉武帝刘彻赏识。武帝后元二年(前87年)春,汉武帝病死,霍光受遗诏,与几个大臣共同辅政。昭帝继位时年仅八岁,霍光诛杀政敌,乾纲独断。最厉害的是,昭帝命短,21就去世了,霍光立了一个皇帝,随即又将他废除了,理由是这个皇帝不成器,他就是因现代考古发现而扬名的海昏侯刘贺。据《汉书·霍光金日磾di传》记载,霍光称其“行昏乱,恐危社稷”,刘贺也曾说,自己“愚戆gang不任汉事”。这是一个四六不分的阿斗皇帝。于是遭到霍光果断废除。
废帝之后的霍光没有自己称帝,而是又立了一个刘家血脉刘病已为帝,他就是汉宣帝。这个汉宣帝可不一般,创造了西汉中兴——孝宣之治。所谓孝宣,并非两个皇帝,就是汉宣帝一人,因为汉朝讲究孝治天下,皇帝庙号都带一个孝字,汉宣帝的全称就是汉孝宣帝。是个难得的明君。显然,霍光是选对人了。当然他没有想到,后来这个明君对他们老霍家下手也够果断。
但无论霍光怎么独断专行,从效果看是好的。他独裁政治,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稳固刘汉政权,富国强国。
这就是强臣的做派。
而张居正自我定位,正是做霍光那样的志士强臣。他不想像诸葛亮那般愚忠,也不想像曹操那样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张居正的权势一点也不逊色霍光。
张居正享有许多人不能有也不敢有的特权。按明制,朝廷颁赐诰命,官员都要在午门金水桥南畔,唱名跪受,而张居正却坐在内阁派人代领。张居正具有一言可使人平步青云,也可以致人破家亡身的权力,已形同最高统治者,事实上他已享有无上的威权。在官员见面互访中,按惯例先要“投刺”,即送上名片,在柬面要书一“正”字,这是习惯的礼仪用语。万历四年(公元1576年)后,柬面再也不书“正”,就因为张居正的名字中有一“正”字,竟然出现君主才有的避讳。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万历前期,一切大政方针都出自张居正,谁要攻击首辅,谁就是对当朝皇帝的蔑视和触犯,是“竦动幼主,阴间左右”。谁就会遭到贬黜。甚至张居正还直接要求言官们“毋议及冢宰”,不许他们议论、弹劾自己。没有哪个宰相敢提这样的要求,但张居正敢。
一些阿谀奉承之徒给他送了副黄金制作的对联,上面写道: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太岳”是张居正的号。“太岳相公”和“大明天子”相提并论。
但是,尽管风光无限,权势熏天,但要做霍光这样的政治强人,太不容易了。古代这样的权臣权相,凤毛麟角。两千年封建中国,也只前有霍光,后有张居正。达到了这般境地。
为什么?因为在帝制下,大臣想做政治强人,机会千载难逢,他需要皇帝做虚君。而自古中国皇帝,除非情不得已,哪个肯做虚君?
显然,万历十年,张居正名为中兴之臣,中兴之相,实为中兴之君;而且,而且是个进退有据、“守成”与“进取”兼备的中兴之君。可以说,终明276年,不是暴君,庸君,就是昏君,多无赖儿郎,只出了这一个像样的领导人,一个不是皇帝的明君——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