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西行经历了什么?

玄奘出家

就出身与学养来看,玄奘出身于为皇帝效劳的士人精英阶层。他的祖父曾是北齐国子博士,当时在位的皇帝赐给这家人一个中型城镇的岁入。

承平时期,这种家庭背景的子弟理应在帝国的官僚体系里入仕发达才是,但那个时代却跟承平相去甚远。在隋朝以前,有300年的时间没有王朝能统一中国。世家大族建立了一个个互相对垒的短命王朝。来自草原东部的游牧民族占领、统治了中国的北半部,而玄奘的家族就住在这里。          

玄奘的父亲在他成长时领着他念经读典。玄奘的哥哥则成了沙弥,他一发现玄奘“堪传法教”,就带着玄奘到帝都洛阳自己安单的寺院里,教玄奘基本的佛教教义。13岁那年,玄奘在这寺里出了家。

公元623年,新起的唐朝在中国许多地方建立起了堪堪所需的社会秩序。这时,已经正式成为比丘的玄奘违逆了哥哥的意思,离开寺院,重新踏上了寻求口传教诲的游方之行。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玄奘像(局部)

玄奘沿长江(金沙江段)而下,前往某间香火鼎盛的寺院待了一季,接着穿过故土河南往北行脚,一路听人开示、自己讲道,也因此得了些名声。

佛陀入灭后,也就是玄奘出生的1000年前,佛教便已通过海陆贸易路径,在印度内外稳定传播。到公元1世纪,佛教已经是贵霜帝国(KushanEmpire)里盛行的宗教,而这个帝国的势力更是从中亚经巴基斯坦与阿富汗,遍及印度。

从阿富汗以东一直到中国,寺院都是商旅路线上每一个绿洲城镇中重要的一部分。还有些佛寺盖在遗世独立的地方来接待商队,商队里的商人则回过头来捐钱供寺院营运。佛教也沿水路从印度传到斯里兰卡,直至东南亚,最终到达中国沿海地方。

早在公元2世纪,文人兼自然科学家张衡就曾记录过中国境内的佛教僧人。佛教在漫长的传布过程中,分裂成好几套着重于不同经典且相互竞争的体系。但即便如此,所有寺院都还是遵循着核心的教诲,视印度为佛教的发源地。

26岁那年,玄奘似乎感觉少了什么。“既遍谒众师,备餐其说”,他“详考其义,各擅宗涂。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就一个年轻人而言,这可是对佛教在中国地区的发展一次甚为精辟的总结。

“西路险恶”

玄奘“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要把重要经书从印度带回中国。玄奘知道自己并非第一个有此诉求的人,而是跟随类似2世纪前法显冒险前往印度求道的路走去;这也大大表现出了延续到他那个时代的僧人传统。在玄奘之后的几百年间,也有好几位僧人踏上了同样的旅途。

此行伊始,困难重重。大唐官府因为国家核心地区外横行的贼人与骚乱而禁止平民往西前进。一看到政府打击违法出行的迹象,玄奘的两位同伴就没了勇气,掉头离开返回长安。玄奘则躲过了追捕,独自前进,趁着夜色而行,常常还能得到佛教僧人和信徒不露痕迹的支持。

他雇了一名曾多次西行的向导,这位向导如此形容前头的险阻:“西路险恶,沙河阻远,鬼魅热风,过无免者。徒侣众多,犹数迷失,况师单独,如何可行?”

玄奘西行路线图

头一项困难,是西行路上七个相去百里的官府哨站。玄奘心知肚明,官府已经下令捉拿他回国,但他仍然决心继续前进。他跟自己的向导顺利绕过了前四个哨站,但接下来向导就抛弃了他,他也迷失在沙漠里。

迷了三天的路之后,没水没食物的玄奘想方设法找到了第五个烽候。玄奘被人认了出来,但烽候的校尉是个佛教徒,于是不顾遣送他回寺里的命令,还给了玄奘能继续旅程的给养。

不出几天,玄奘便时来运转。官府对第七个烽候显然已经没了控制。就在兰州以西不到700里之地,玄奘到达戈壁沙漠南缘商路沿线一个独立王国里的佛寺。这个王国虽然在政治上是独立的,但国王文泰曾经去过唐朝的前朝隋的宫廷,也曾在寺院里听过佛法的开示。

文泰自己的国家就供养了上百位僧侣。这位国王知道该怎么招待来自中土的佛教高僧。“法师入城。王与侍人前后列烛自出宫,迎法师入后院,坐一重阁宝帐中……(到了早上)遂设食解斋讫,而宫侧别有道场,王自引法师居之,遣阉人侍卫”。

国王文泰想把玄奘留在自己的国家当国师,甚至强留他也在所不辞,但这位比丘拒绝了。当时,大半个亚洲的国王、贵族和富商大贾都会定期捐助寺院,为游方僧人提供住所与宣讲所需,如佛经、佛钟与画像。

文泰国王决定全额赞助玄奘印度之行。他做好安排,任命四名见习僧为玄奘的随从,并缝制了30件僧袍。“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袜等各数事。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及绢等五百匹,充法师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资。给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

卫队护送玄奘前往下一个王国,玄奘还拿到了24封介绍信,能用在旅途上的其他国家那里。玄奘有了这些随员相伴左右,在接下来14年的行旅间,无论所到何处,他都是一位声名赫赫的法师。

这就是在7世纪的草原上旅行的模样。长路迢迢,冬寒,缺水,人烟更是稀少;不过,从宫廷到宫廷、从寺院到寺院,以及从绿洲到绿洲的旅行虽然并不容易,可一旦有了权威人士适当的协助,就有可能实现。

玄奘的随员就是这个大商队的核心。告别文泰国王还没几天,玄奘便难过地发现一小群商人被残杀后的尸体;这群商人走在主要的商队之前,独自往前推进,打算走到下一座都城。在各个王国的边界之间,除非组织出商队,不然旅行并不安全。

追求佛法

玄奘走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北边。山脉绵延,严寒险阻。对一个在河南长大的比丘来说,如此风寒肯定也考验着他的决心。再往西走600多里远,走到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IssykKul)北岸,有个当地王国的国王邀请玄奘来到自己的营地里。

这个半游牧的国王虽然和这位汉地佛教比丘信仰不同宗教,但他们对上层文化却有相同的认知。穿戴、分享丝绸就是社会高层人士显摆身份、联络感情的一种仪式。

国王与其下贵族穿着中国的丝绸,在接见客人用的帐幕里收下了玄奘的通行证,他喜上眉梢,细细读着玄奘的介绍信。接着,国王还致赠了30件丝袍,向这位僧人表示敬意。

馈赠丝袍的举动,可是个让贵族们在强大的领袖底下表现团结的重要仪式。只有从领袖的手上才能拿到“荣袍”,而这也是一个人觐见时的正式服装。接下来的几百年间,草原东西的王者都采用这样的仪式,此仪式也传遍了整个亚洲。

即便是在玄奘和这位半游牧王者这么早的时代,他们俩也都了解丝袍的意义与重要性。多年以后,玄奘从印度回到中国,当时的皇帝同样用了华衮为他增添光荣。唐朝皇帝也是这套四海皆准的荣誉体系中的一分子。

接见会上的贵族吃的是肉,喝的是酒,但国王为玄奘特别准备了食物:奶油、蜂蜜、葡萄、大米和糖。米饭和糖虽然出现在国王的这张餐桌上,但草原既不产米也不产糖。米很有可能来自中国,玄奘正是跟米沿着同一条路来到此处。

而在玄奘的时代,只有印度才种植制糖用的甘蔗,且八成是经由开伯尔山隘(KhyberPass),接着往北越过阿富汗,然后沿商队行进路线东向而来。

关于国王确切给玄奘上了什么菜,我们并不清楚,但糖、奶油、米和水果倒是暗示了这有可能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抓饭(pilaf)。

威尼斯、热那亚等城市是当时商路在西方的终点站,而意大利面食(pasta)和脆饼(biscotti)同样沿着亚洲世界的商路而来,在意大利找到了下家。商人们把番红花等各种香料以及类似苦橙这种水果带到欧洲,也带去了会用上这些食材的烹调法。

玄奘和随员一行沿着商队路线西行,途中穿越了讲各种语言的地方,比如突厥语、蒙古语以及回鹘语。这也是“要跟大商队一块儿旅行”的另一个原因,如此才能确保有人做向导,也才有多种语言的翻译。

这群僧人后来还到了塔什干(Tashkent)、撒马尔罕(Samarkand)与布哈拉(Bukhara)等城市。他们一路上不时得到各寺院的招待,玄奘也遇到好几个为追求佛法而动身的比丘。他经常投身佛理的讨论与辩诘。

玄奘接着沿阿姆河逆流而上,僧人们就从那里改走陆路,往东南推进到巴尔赫(Balkh),再向南穿过阿富汗。旅程中的这一段都是信奉佛教之地,四处都是佛寺、佛像与舍利。

到了阿富汗北方的巴米扬(Bamian),山壁上雕出的大佛更是让玄奘惊叹不已。“王城东北山阿有立石像,高百五十尺。像东有伽蓝,伽蓝东有鍮石释迦立像,高一百尺。”

玄奘一行人继续走过了开伯尔山隘,往东进入克什米尔与喜马拉雅山谷。除了顶礼舍利、听佛法、拜佛龛、追寻佛陀的行迹之外,玄奘还经常论辩教义。各国国王也时常赞助或到场来听辩论。在克什米尔西边的佛寺里,辩论“五日方散。王甚喜,以纯锦五匹别施法师”。

游学中亚

从公元500年到1500年这一千年间,玄奘前往印度得翻越的这座世界最高山脉——喜马拉雅山——算不得什么宗教上或经济上的边界。山脉两侧的地方都是同一个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两边都有类似的佛寺,也都欢迎旅人。

讨论宗教观点的人包括印度的婆罗门、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信徒,以及其他宗教的支持者。大型王国的版图通常都囊括了部分的中亚、阿富汗以及印度北方的平原区,在山的两侧也都有人会往另一个方向去做生意。

踏上了北印度的亚穆纳河─恒河(Jumna-Ganges)平原,玄奘也到达了他长久追寻的佛教重镇。远在玄奘千年以前,佛陀与众弟子就是在这里经行、讲道与禅修。当地一根根的纪念柱上歌颂着佛陀的生平大事。

佛陀舍利所在佛塔则是上百座佛塔的重中之重。数以千计的朝圣者早已用赤足磨穿了塔庙的门槛与台阶。玄奘前往了好几所住着上千僧人的发达寺院。“自古已来诸王豪族仁慈惠施,皆至于此。因号其处为大施场。”

但过了平原的中心,许多古老的佛教场所都已成了废墟。“昔为伽蓝,今已颓毁。”放置佛舍利的佛塔也无人闻问。古代的佛教王国迦毗罗卫国“并皆颓毁”。

三年来越过山川、遇见王侯,并经历了盛情款待之后,玄奘在盛名远播的那烂陀(Nalanda,位于今比哈尔)寺得到隆重的接待;是时,有一万名比丘住在那烂陀寺中的各个住所里。

寺方为玄奘提供了安静的住所与极为丰盛的食物,还让一名见习僧来协助他。他拜自己向往的法师为师,接着在寺里待了五年。玄奘的日常生活包括学习与抄经,听闻佛教与婆罗门教的教义,参加仪式与讨论,以及拜访整个地区的佛教场所。

在那烂陀寺待了五年以后,玄奘又花了四年旅行,去往孟加拉的佛寺,之后沿印度半岛的东半部南下,再往北走过印度的西部地区,然后才回到那烂陀寺。

玄奘的故事是个功成名就的故事。又学习了两年后,他决定回到中国。“自到已来……礼见圣迹,及闻诸部甚深之旨。私心慰庆,诚不虚行,愿以所闻,归还翻译。”

手握那烂陀寺所在地区的鸠摩罗王(King Kumara)提供了资金,作为玄奘回程跨越中亚这段重要行程所需之用;这一程可是带了657本书,外加好几打的舍利与佛像,每一件都成了中国当地佛塔里受人敬拜的对象。玄奘也为了延续僧人济世的责任,而从印度带回了许多植物与种子。

玄奘的旅途正好与中国唐朝的辉煌开创互相辉映。玄奘曾用一段扣人心弦的话,向那烂陀寺的僧侣描述中国的美好,也曾向印度的鸠摩罗王诉说唐皇的德泽。

他在自己的追忆中,将自己遇见的各国国王形容得既尔雅又世故,而且重视心灵。异国的风土人情勾起了唐皇的兴趣,皇帝于是令玄奘将其旅途见闻记录下来。

玄奘回到中国之后,虽然皇帝数次敦请他出任高官,但玄奘还是决定继续当一个佛教比丘。

他得知自己的哥哥尚在人世,而且也仍旧是个僧人。玄奘就在长安,就在这座少时曾和自己的哥哥躲避盗匪劫掠、寻求庇护的城市里领着一批译经的人,讲授佛经,终其一生。

此外,他也成了一座发心奉献的新建佛寺里的住持,而且设计、协助建造了一座藏经阁。这座七层佛塔建筑也留存到了今日。

(作者:[美]斯图亚特?戈登)

(翻译;冯奕达)

摘编自《极简亚洲千年史》,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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