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和现届的美国大选,民众情绪为何差别巨大?

美国大选的结果公布了。我猜整个美国当晚是无眠的。几乎所有的美国精英阶层和知识分子,皆如丧考妣。美国的大城市,从纽约到洛杉矶,从波士顿到芝加哥,从旧金山到休斯敦,全都炸了锅。这都不重要,因为我今天写的事情,跟输赢关系不是很大。我今天要写的是这场选举对美国和全世界的伤害,以及给世界历史进程带来的改变。

每当我们回顾历史的时候,总会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是多么辉煌,多么悲伤,给当今的时代带来了多大的剧变,但实际上我们今天发生的事,对未来来说,很有可能也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一次的美国大选,无疑是一次重要的历史事件,不论是对美国,还是对东西方乃至整个世界而言。  

这些年,全世界总是在说美国要衰落了,西方要衰落了,东方要崛起了。但人们也就只是说说,而这次的美国大选,全世界人民都亲眼看见了美国的衰落。  

大家不妨回想一下八年前奥巴马当选的时候,美国和西方世界是多么振奋,多么昂扬向上。

美国上下万众一心,人们讴歌美国的民主、制度和价值观,美国信仰的所有东西都再一次获得了重大的胜利。  

奥马巴到欧洲访问的时候,全欧洲热烈欢迎,堪比当年TheBeatles(披头士)出道时的那种盛况,他所到之处,欧洲的每一座城市都万人空巷。因为人们都觉得,黑人当上了总统,这代表着西方的民主和普世价值的胜利。

▲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Barack Hussein Obama),1961年8月4日出生,美国民主党籍政治家,第44任美国总统,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非洲裔总统。

短短八年过去了,大家再看看这次美国大选愁云惨雾的气氛。

选举期间,人们见面聊的不是你支持谁,而是你更讨厌谁。

选举的氛围和八年前也是天壤之别,以前大选的时候,到处都能看到飘扬的旗帜,到处都能看到标语,每户人家都挂出自己支持的候选人的头像,最后投票之前,到处都挂满了美国国旗。

而如今,你到洛杉矶街上走一圈,根本感受不到这是一个大选年,几乎看不到国旗和标语,没几个人支持希拉里,也没几个人支持川普。人们一聊起大选,皆是一片长吁短叹,你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片绝望和颓败的气氛。  

不过八年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很多人都在探讨原因,但大部分人都在就人论事,人们都觉得这两个候选人,一个是老油条商人,另一个是老油条官僚,各自都有很多不能见光的秘密。而奥巴马的背景则相对干净得多,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那么多黑暗过去,再加上他的肤色,简直是给美国带来了一股清新之风。

奥巴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人们就颁给了他一个诺贝尔和平奖。  

如今,回想起奥巴马的年代,真是恍如隔世。现在这两位候选人,每天就在互相揭短,互相诋毁人格。最可笑的是媒体也跟着争相站队。  

过去的美国,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人们都还有个最起码的默契,每当大选的时候,媒体、国家机关,尤其是作为权力机关的军队、警察、FBI都要保持中立,维护美国的民主制度,不影响选民的判断,确保每一个选民都能自由地投票。  

自从四十年前的水门事件之后,国家权力机关绝不发声干涉大选,即使有什么意见也等选举结束后再说,因为你事先说出来,显然就会影响选举结果。

结果这一次,FBI的局长居然跳出来说,他实在没办法了,希拉里确实犯法了。他这么做违背了大选静默期的游戏规则。

接下来的发展就更有意思了,希拉里的竞选总经理和司法部的助理总检察官(相当于司法副部长)频繁地一起吃饭,紧接着司法部就任命这位副部长担任这次调查的总负责人,直接管理FBI的局长,而这位副部长还有另一重身份——希拉里的同学,这么显而易见的关系,居然完全都不避嫌,还直接来干预这件事,这剧情简直比《纸牌屋》还精彩。  

▲美国联邦调查局,隶属于美国司法部,英文全称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英文缩写FBI。“FBI”不仅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缩写,还代表着该局坚持贯彻的信条——忠诚(Fidelity)、勇敢(Bravery)和正直(Integrity),象征联邦警察。

川普的获胜感言,更是令我大跌眼镜。

他感谢了很多人,随后突然感谢了两位将军,而他接下来说的话,令我简直难以置信,他说:“我还要感谢两百多名陆军和海军的将军,他们都背书支持我。”他之前提到的两名将军和八十八名为他背书的都是退役的将军,而这两百多名将军,他没有提到是否退役的,也就是说,这两百多人极有可能都是现役的将军。  

这个问题就大了,这严重违背了美国的传统——权力机关不得干预选举。有一个很有名的新闻,有几个警察在街上拿着支持川普的东西,被人拍照了,结果这几个警察都受到了严重的处分,因为你是警察,是国家权力机关的执行者,所以你就不能公开表明自己的党派和态度。而现在,几百名将军背书支持川普,这是什么情况?更夸张的是这些话是从一个总统嘴里亲自说出来的,川普这一句感谢,等于出卖了那两百多个将军。  

这一次的美国大选,是美国营造两百多年的民主和文明的大倒退,几乎退回到了美国刚开始搞民主时的程度。

记得我读书的时候,有一本非常著名的美国小说——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讲的是一个揭露资本主义丑恶的选举故事,当时我们都当成笑话来看。

那部小说写了一个名叫马克?吐温的人,他是一位非常不错的绅士,想要为州里的人民服务,就去竞选州长。马克?吐温觉得自己竞选的最大优势就是干净的背景,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果选举一开始,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对手疯狂地揭露马克?吐温的过去,不断往他身上泼脏水,说他在印度支那如何行骗,又如何被人家绑起来游街,甚至在马克?吐温在台上演讲的时候,居然有九个不同肤色的孩子冲上台管他叫爸爸……种种竞选过程中的丑恶,充分展示了资本主义原始时期的不完善和混乱。  

美国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民主和文明的国家,早期的选举也有很多恶性竞争。

如今,美国的民主已经发展了两百多年,而这一次美国大选,却把一切都打回了原形,甚至变本加厉。

川普在一次电视辩论会上公开表示,如果他输了这次选举,那就说明美国的现行体制构陷他。这就意味着,如果他落选了,是肯定不会认输的。不认输怎么办?再爆发一次南北战争?还是刺杀希拉里,就像刺杀肯尼迪和林肯一样?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民主和文明的极大倒退,是肮脏的、野蛮的行为。  

▲唐纳德·特朗普,第45任美国总统,1946年6月14日生于美国纽约,政治家、商人、作家、主持人。特朗普1968年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毕业后,进入其父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并在1971年开始掌管公司运营。在随后几十年间,特朗普开始建立自己的房地产王国,人称“地产之王”。

民主文明了两百多年的美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选举呢?只是因为凑巧出现了这样两位候选人吗?我个人倒觉得这不是希拉里和川普的责任,就算再换两个候选人上来,可能情况也不会好多少。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粗浅小观点,我觉得造成这次选举闹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互联网的兴起,所有的一切都曝光在阳光下了,黑客们能把你所有的隐私都挖掘出来,这种毫无隐私的挖掘是非常可怕的。大家不妨想一想,所谓的民主和文明,真的是越来越干净,越来越进步吗?

其实不是,而是大家越来越擅长玩这个游戏了,大家都懂得要包装自己,把丑陋的藏起来,把美好的展现给世界。  

其实丑恶一直是存在的,不然就不会有水门事件和肯尼迪被刺,那都是在互联网诞生之前,偶尔被曝光出来的丑恶,而如今,大部分的丑恶都被巧妙地藏起来了。

可在互联网当道的今天,只要有一台电脑,你就是一个卧底和深喉了,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黑客,也就有成千上万的卧底和深喉,只要你通过互联网留下了一丝蛛丝马迹,他们就都能给你曝光出来。

所以这次大选的种种丑恶,其实并不是希拉里和川普这两个人有多丑恶,而是互联网把潜藏在底层的种种利益交换都公开化了。  

这真的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互联网诞生以后,西方世界曾经是无比欢欣鼓舞的,因为它迅速横扫世界,几乎能把专制的国家变成民主的国家,因为互联网让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因为有了Facebook,所以有了阿拉伯之春等。西方原本特别振奋,极力推崇互联网的全球化,一旦有哪个国家说互联网不好,西方世界立刻抗议这个国家。  

结果,现在互联网这把大火终于烧回西方世界了,互联网先在专制国家推行了民主,然后回头就把民主国家的虚伪外衣给撕破了,真的是让美国特别没有面子。  

▲互联网(英语:Internet),又称网际网络,或音译因特网(Internet)、英特网,互联网始于1969年美国的阿帕网。是网络与网络之间所串连成的庞大网络,这些网络以一组通用的协议相连,形成逻辑上的单一巨大国际网络。

我不知道互联网能不能给未来的人类带来这样的改变,但至少在现阶段,互联网已经开始让我们感受到痛苦了,积累了那么多的黑暗和丑陋,现在都要揭开,摊在阳光下。

现实中的这场美国大选,简直比《纸牌屋》要精彩多了。  

把丑陋的一面揭露出来,清洗和革新,这固然是好事,但如今这个世界还是让我感到很忧心,因为尽管西方的民主制已经暴露出如此多的缺陷,但暂时还没有一个东西能够替代它,这不像宗教改革,一个宗教下台了,另一个宗教就能上台,而民主制度至少在现阶段是无可替代的,包括福山在内的许多大师都认为,民主制度已经是世界的终极制度了。

现在这个终极制度出问题了,这该怎么办?  

当然,我们也可以乐观地说,民主制度有强大的纠错能力,人民也没有那么盲从。但不论是纠错还是民众的意识,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民粹之火更不是一下子就能平息的,只要社会缺失了强大的信仰,民粹就会露头,而扑灭它是很困难的。  

这就像我们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也是根据我们特有的国情而选择的,全世界都没有哪个国家跟中国一样。俄国就更不用说了,普京根本不信奉任何主义,他就是要当一个硬汉,靠着民粹来连任,根本没有救世界和救人类的价值观。  

也许是知识分子总会有更多的忧患意识,每每想到这些,我真的感觉非常难过,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理想的时代,那时候的世界也是年轻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理想和主义,有不胜枚举的大师在带领各国人民昂扬向前。  

结果等我步入中年的时候,突然发现世界走到了这个地步,谁也看不清未来的路。可能有些人会说未来的理想就是赚钱,但人生总要追求一些意义吧?除了发财,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民主制度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了,年轻的时候它尚且有自我纠错能力,但如今它还能不能纠错,能不能抵制民粹,整个民主世界将会走向何处?这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去思考的课题。

但这件事对我们中国肯定是有利的,这个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争议了很久的关于包围中国的TPP,川普上来就会废掉,因为他早就说过,一旦上台肯定要废除TPP,他才不要搞什么自由贸易协定,因为自由贸易会把美国人的工作偷走。川普是生意人,他要做生意,他要赚钱,他也不保护日本和韩国,这对中国都是有好处的。  

换个角度来看,就算川普把美国搞乱了,那对中国也是没有坏处的。总之,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川普上台了,成为新一任的美国总统,未来的四年,让我们擦亮眼睛,亲眼见证活生生上演的历史吧。

○本文摘自《晓松奇谈?世界卷》,作者:高晓松,中南博集天卷图书授权合作稿,全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