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大帝的继承者:无马镫时代的伙伴骑兵

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的大约一个半世纪里,马其顿骑兵的战术发展主要体现在对预备队运用的强调上。除了救火队之外,骑兵预备队也开始承担更多样化的职责。皮洛士大王对骑兵预备队战术发展的贡献值得一提,因为在预备队运用的方式上,他的选择颇具创新性。在他入侵南意大利,并于罗马军队交战的过程中,他的骑兵部队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难以获得压倒性的优势。可曾经参加伊普苏斯会战的经历,使他非常重视预备队的使用。战象、轻步兵配合下的重骑兵,会被独立地部署到二线。这支部队的用途,不仅是用来对可能的战线缺口发起反冲击,也是保留到最后的突击力量。

BC2世纪的马其顿骑兵形象

在赫拉克利亚会战(Battle of Heraclea BC280)和阿斯琴伦会战(Battle of Asculum BC279)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皮洛士用这种方式使用他的色萨利重骑兵。当他的方阵和一部分骑兵正在和敌军激烈交战时,他本人并没有处在一翼的指挥位置上,相反,他和预备队留在中央战线背后,时刻保持对战况的准确掌握。当一举击溃对手的战机出现,或是本方的战线摇摇欲坠,他的预备队可以做出更准确的反应。

相对于战术改良的乏善可陈,装备上的发展显得更令人耳目一新,伙伴骑兵的具装化和半具装化改革,使得它终于获得了正面突破步兵战线的能力。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具装骑兵在希腊世界的运用,仅限于近东的塞琉西帝国和中亚的巴克特里亚及印度-希腊王国。不过由于限于史料记载的几乎空白,巴克特里亚及印度-希腊王国军队中具装骑兵的实际运用已经难以复原,但塞琉西帝国的具装骑兵却有着短暂但多彩的战场史话。

穿胸甲的伙伴骑兵形象

塞硫西军队半具装的伙伴骑兵和具装骑兵的服役期间,有足够史料详述战役经过的有帕尼翁会战(Battle of Panion BC200)、马格尼西亚会战(Battle of Magnesia BC190)和贝特-扎加拉雅会战(Battle of Beth-Zechariah BC162)。其中帕尼翁会战和贝特-扎加拉雅会战中的具装骑兵,运用方式与传统的伙伴骑兵别无二致,但在马格尼西亚会战中,塞琉西具装骑兵则有着不同的战术运用,我们将藉此比较伙伴骑兵具装化前后的不同。

仅从会战本身而言,马格尼西亚会战几乎是塞琉西史上最耻辱性的军事灾难,但瑕不掩瑜,安条克三世在战场指挥和战前部署上的连连出错,并不能掩盖他此役中骑兵运用的亮点,和塞琉西骑兵强劲的战斗力。

具装化改革后的塞硫西重骑兵部队

在前一年的一系列陆海战连续失利后,安条克被迫退出希腊和色雷斯,转而在小亚细亚转入战略防御。尽管有温泉关会战的惨败,但他的主力未遭重创,塞琉西陆军仍能组织一支数量、质量俱佳的野战军,用以应付罗马及其希腊盟友的入侵。如期而至的罗马军队由卢西乌斯·西庇阿及其兄弟,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英雄大西庇阿联合指挥。根据原始史料,这支军队拥有2个罗马军团和2个同盟军团,加上来自帕加马、亚该亚、马其顿等地的盟军,使得西庇阿兄弟手中的部队达到了约2.7万名步兵和3000名骑兵。与之交战的塞琉西军队,在总数上达到了接近7万人,其中隶属于塞琉西军事定居者体系内的基干部队,在总数上超过三万,这些装备精良、训练充分的老兵,大多经历过安条克东征和第五次叙利亚战争的试炼,使得安条克看似占尽优势。

伙伴骑兵最常见的搭档部队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兵力不足,罗马人的行动却极为主动,安条克在吕底亚首府萨迪斯(Sardis)附近占据了防御位置,罗马人则在相隔一条弗里吉乌斯河的位置扎营。随着BC190年即将入冬,罗马军队试图尽快进行会战,他们渡过弗里吉乌斯河而建立了新营地。不过罗马军营前的平地,刚好被弗里吉乌斯河和另一条赫尔墨斯河切割,使得塞硫西军队无法发挥其数量优势,安条克三世因此没有接受会战。于是罗马军队进一步前进,其列阵距离塞琉西营地不过两公里之遥,战场横向宽度的增加,使得安条克接受会战。

帕加马骑兵:马格尼西亚会战中,联军一方表现最出众的部队,主要是右翼的帕加马人和营地中的马其顿、色雷斯志愿兵。希腊人帮助罗马人击败了希腊化世界中最强大的政权,并使得罗马人在东地中海世界的扩张一路无阻,最终宣告了希腊化时代的结束,可谓是讽刺意义十足

对于会战的具体进程和结果,本文不再赘述,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是两军指挥官在战前指挥上的博弈。对于罗马军队的指挥官卢西乌斯·西庇阿而言(他的兄弟大西庇阿因病暂离军队),面对一支数量绝对优势,且素质同样出色的敌军,他的胜算显然不大,尤其在骑兵方面,联军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中。为此,西庇阿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罗马军队的战线从北向南展开,排布成了一条三公里长的战线。西庇阿的部署,并未按照最常规的步兵中央、骑兵两翼的原则,实际上联军没有“左翼”的概念,步兵战线从战线最左端、靠近弗里吉乌斯河的位置开始向西南延伸,4个军团一字摆开,拉开了约1800米的正面。而在步兵战线的极左端和弗里吉乌斯河之间,仅象征性地部署了4个罗马骑兵中队(罗马的骑兵中队即turmae,与希腊的骑兵中队不同,是仅有30人的小单位)共120人填补空隙。而3000名骑兵和3000名轻盾兵则全部在步兵战线的右侧展开,把守其余1.2公里的骑兵-轻步兵混合战线。

伙伴骑兵的战术队形

这一部署方式,不免让人想起后世凯撒与庞培的法萨卢斯会战,同样在总兵力和骑兵数量上占尽劣势的凯撒,采取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布阵,略去了“左翼”,而将主要的胜算放在其步兵上。我们也可以猜测,西庇阿在此时的想法与后来的凯撒不谋而合,他将借助弗里吉乌斯河掩护自己的左翼,以全部骑兵和轻盾兵防守右翼,对手在这里的迂回将会需要更长的路程,从而给罗马步兵更多的发挥时间。

而安条克的部署则耐人寻味,尽管在己方的右翼难以找到迂回空间,他还是将半数的重骑兵——包括3000名铁甲骑兵和1000名半具装的近卫骑兵在内——部署到这里,并由自己亲自带领,而其余半数则在开阔的左翼展开。为了给右翼骑兵腾出空间,安条克三世不惜将中央方阵的纵深从16排扩大到32排,这一部属在其败战后招致了不少塞琉西方阵指挥官的指责。

第二次马其顿战争中的腓力五世和马其顿骑兵

我们不妨大胆猜想,安条克将以塞琉西的右翼骑兵正面攻击当面的2个罗马军团,以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伙伴骑兵战术而言,这简直是发疯的战场部署。这个猜想的验证,则可以通过对他其它部署的分析完成。马其顿式战术中骑兵和方阵之间的连接纽带和步兵突击力量——即腓力二世时期的持盾卫队——一般是由精锐的近卫单位充当的,塞琉西军队中执行这一任务的一般是银盾军。但是这一次,银盾军的位置由加拉太重步兵所取代,而银盾军则被转而部署到了右翼,塞琉西军制的权威研究者巴尔·科瓦(Bar-Kochva)认为银盾军被部署到右翼骑兵外侧,而有些学者则认为他们被部署在右翼骑兵背后。考虑到战场宽度,作者认为后一个说法更为可信,这样以来,银盾军承担的任务就颇为有趣了:他们显然无法及时支持骑兵的攻击,那么他们的部署只是为了一个独立的攻势。这说明,安条克将部分希望寄托于具装骑兵的正面猛冲上,如果这个奇策失败,银盾军将会作为二线部队投入新的攻击,和当面的2个军团展开重步兵间中规中矩的正面决斗,如同左翼方阵同僚的任务一样。



Bar Kochva对马格尼西亚会战部署的猜想:图中略去了轻步兵掩护幕的部署情况。马格尼西亚会战的主要史料记载均来自罗马方面,细节的缺失和偏差给后世的研究者带来了不少困扰

或许在西庇阿看来,塞琉西一方以骑兵正面冲击自己左侧的2个军团纯属自取灭亡之举,但从实际而言,安条克右翼的骑兵冲锋,却成功使得这些罗马老兵完全崩溃。如果不是联军右翼出乎意料的胜利——这里反倒是西庇阿胜算最小的局部——以及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偶然事件发生,马格尼西亚会战的结果极可能是罗马-希腊联军毁灭性的失败:一支背水列阵的军队,在敌境内被骑兵绝对优势的对手击垮,再在追击中遭到歼灭。然而,历史无法改变,凭借自己的奋战和命运的垂青,联军奇迹般地摧毁了安条克的军队,并籍此大胜一举夺取了塞琉西帝国在小亚细亚的全部领土。

在为战败负起全部责任、饱受批评的同时,安条克大帝也留下了这次极具特色的骑兵运用战例,马格尼西亚会战中塞琉西右翼的表现,为数个世纪来伙伴骑兵面临的难题解出了一个答案:无马镫时代骑兵对重步兵正面的无能为力,可以在相当程度上通过具装化解决。伙伴骑兵的发展,在希腊化世界走向没落的转折关头,却从纯军事角度达到顶峰,不禁令人感叹。相比人口、财政、文化和政治的影响,区区一支精锐骑兵部队对历史的推动实在不值一提,伙伴骑兵也就这样在公元前2世纪结束了其最后的辉煌,成为传说中被人往复提起的对象。

本文经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权发布,作者原廓。任何媒体或者公众号未经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获取更多冷兵器知识也可锁定我们的微信公众号:LBQYJS 长按左边字母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