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翻匈奴:外忧内患的人间炼狱
王莽承袭了汉帝国的全部基业,文官制度齐备,内部统治没问题,外部则四夷宾服。虽然内政、经济都存在问题,只要不乱整,大可以维持一个平稳局面。
然而,谎话说多了,说谎的人最后总是会“说服”自己,认为自己真的是天命所归,兆民所赖。
王莽就是最佳例子。他以假仁假义沽名钓誉,再制造各种假的神迹、祥瑞,借“天命”得到政权。那些原本都是用来欺骗天下人的,可是一旦坐上龙椅,王莽深信不疑:自己真的是圣明盖世,德配天地。因此,眼前这小小的汉家格局,怎么配得上新朝大皇帝!
帝国要“升等”,唯一的方法就是贬抑邻国。王莽为了要向天下人宣布新朝取代汉朝,派出十二名五威将,每一“将”率领前后左右中五路“帅”,共十二路五威将帅前往各郡国宣达。完成国内任务后,再前往匈奴、西域及其他四方藩属。
五威将王骏抵达匈奴,致送金帛厚礼,说明新朝已取代汉朝,表明前来更换单于印信。之前汉朝给的印文是“匈奴单于玺”,新朝给的是“新匈奴单于章”。新印信交给当时的单于栾提知,同时要求收回旧印。
单于拜谢,接受诏书。翻译官上前准备解开单于臂上的印绂(纽带),单于也坦然抬起手臂,方便他动作。
这时,单于身边的左姑夕侯栾提苏,一旁提醒:“没看到新的印文,不宜交出旧印。”单于闻言,就收回手臂,不让翻译官解开纽带。只请新朝使节上坐,斟酒祝福新皇帝。
王骏喝了酒,又说:“现在该缴回旧印了。”单于说:“对。”再抬起手臂,让翻译官解带。栾提苏又说:“还没看到印文哦。”单于说:“没关系的,印文又不会变。”于是将印绂解开,交给五威将王骏,王骏乃将新印交给单于。新印包在布包中,没有打开审视。就此宾主把酒言欢,喝到半夜,才尽欢而散。
宴罢回到住处,五威将的右帅陈饶说:“刚才姑夕侯已经起了疑心,单于差一点就不肯交出。等他们一有时间,就会发现印文有变,而要求发回旧印,这不是凭口可以糊弄过去的。如果已经到手了又失去,不如将旧印击碎,让他死了这条心。”
王骏与其他几位“帅”还有点犹豫,陈饶抄起一把斧头,一下子敲碎了那颗旧印。
果然,隔天单于就派右骨都侯栾提当前来,说:“汉朝给我们单于的印信是‘玺’,不是‘章’,而且旧印印文并没有冠一个‘汉’字。朝廷给诸王、侯的才是章,也冠上‘汉’。如今印文去‘玺’加‘新’,单于就跟汉朝的臣下无以分别。单于说,我们还是用旧印好了。”
五威将帅拿出碎掉的旧印说:“旧印业已销毁,现在是这副德行。”
栾提当回去复命,单于当时贪图新王朝丰厚的礼物,就派老弟右贤王栾提舆为特使,前往长安致谢,同时上书请求换回印信。
王莽当然不会发给“玺”,栾提知也当然非常不满,派大将在朔方(今内蒙)郡的塞外构筑工事,预备跟新朝开战。而王莽也想借争伐匈奴以立威,展现他足以跟汉武帝、宣帝相比拟。
偏巧,西域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直以来,汉朝使节来往西域,对沿途各小国是很大负担。车师国王须置离为这次五威将送往迎来的庞大开支而头痛,甚至想要抛弃王位,逃奔匈奴。西域都护但钦获知此事,将须置离招徕,诛杀。须置离的老哥狐兰支,带着二千多部众逃奔匈奴。匈奴单于栾提知接纳他们,并派出军队,与车师军队一同反攻,击斩但钦派出的将领,然后撤退。
汉政府派驻西域的屯田部队司令官戊己校尉刁护当时正患病,属下两名副手陈良、终带与几位重要幕僚一同商议:“国内改朝换代,西域各国陆续叛变,而匈奴不断侵袭,我们的处境怕是死路一条。”于是发动兵变,杀了刁护跟他的儿子、兄弟,裹胁所有官员及眷属,约二千余人,陈良、终带自称“前汉大将军”,投降匈奴。
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说匈奴将入寇(其实是以此恐吓朝廷,派大军来保护他)。王莽正想展现“新”朝国威,于是将匈奴单于改称“降奴服于”,下诏讨伐。派立国将军孙建率领十二位将领,分六道出塞。
王莽下诏,征召天下囚犯、壮丁,加上正规军队,号称三十万人。大军出征,后勤动员不得了,三十万人需要的军服、皮袄、兵器、粮秣都得张罗。负责动员的官员乘着驿马车,东西往来奔驰催促,动辄搬出军法从事(违反者通常就是死刑)。
大军往边界郡县集结,一旦等到集结整备完成,同时出动。战略目标是:穷追猛打栾提知,一直将他驱逐到丁零(贝加尔湖附近)。然后将匈奴分割成十五个小汗国,以呼韩邪单于的子孙十五人为单于。
这个战略应该说相当有谋,问题在于缺乏实力为后盾。两位呼韩邪单于的子孙在匈奴已经没有实力,收了王莽使节的金银,非常乐意地前往长安,王莽封他们为“孝单于”“顺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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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提知接报大怒,说:“先单于(呼韩邪)受汉宣帝的恩,我们绝对不能辜负。可是今天那个自称天子的家伙(王莽),并不是宣帝子孙,凭什么当皇帝?又凭什么策立单于?”
于是下令左右部都尉(匈奴东西两大军区司令官)不断入塞袭击。由于中国边郡已久疏战阵,不是匈奴对手,被掳掠人畜不可胜数,边区一带陷于荒凉。
新朝这边,十二位将军分六路在北方边塞集结,可是将领根本不想出征,部队数量极大,军纪却极差,军官放纵士兵霸凌百姓。
王莽一再批驳将领主张不开战的上书,派出五十名“绣衣执法”(类似二战纳粹“盖世太保”)监督沿边大郡。这些钦差逮到机会,大肆贪赃枉法,沿边各州郡几乎贿赂公行,人民受霸凌压榨,怨声沸腾。王莽下诏斥责:“从今以后,胆敢再犯者,立即逮捕,并公告姓名。”可是贪暴如故。
大军集结不发,比出征的危害大很多:内地各郡拉夫催税,苛刻惨急,人民为之抛弃家园,沦落为盗贼。边郡人民已数代不见烽火,原本田园茂盛、牛马遍野、人口滋繁,自王莽与匈奴开衅以来,数年之间,边境一片荒凉,野外亦可见到白骨。
同时间,匈奴内部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被王莽利诱到长安去的“孝单于”栾提咸逃回匈奴,而匈奴单于栾提知逝世。当权大臣须卜当是王昭君的大女婿,一向主张跟汉朝和亲,他认为栾提咸跟王莽关系比较好,因而拥立栾提咸为单于。
栾提咸即位后,派人告诉新朝边塞官员:“匈奴单于想要见和亲侯。”
和亲侯是谁?就是王昭君老哥的儿子王歙。
这对王莽而言,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台阶”,急忙派王歙和弟弟王飒出使匈奴,祝贺新单于登基,赏赐黄金与丝织品。栾提咸则将之前投降匈奴的陈良、终带逮捕,交给新朝使节。
双方就此大和解了吗?那可不。栾提咸的儿子栾提登(顺单于)之前被王莽处死,因此栾提咸一面拿新朝的厚重礼物,一面仍不断侵袭劫掠。因此,大军仍驻扎在北方边塞。
北方边郡这时候已经残破不堪,发生大饥馑,人民相互格杀,煮食对方尸体。史书只记载“缘边大饥,人相食”七个字,字字重若千钧,那根本已是人间炼狱。
○摘自《黎民恨:汉朝衰亡录》公孙策(著),海南出版社授权合作稿,全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