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日本“沙丘之父”,却在中国治沙30年!

2004年2月27日,日本鸟取市,一位老人因肺炎恶化而驾鹤西去,结束了98岁的生命历程。他的离去,却给远隔万里的中国内蒙古恩格贝地区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无不对失去这位老者扼腕痛惜。

这位日本老人名叫远山正瑛,是著名的农学家和沙漠治理专家,在日本素有“沙丘之父”之称。一个日本人,为何令众多中国人为之牵挂?他与中国又有什么不解之缘呢?故事还得从头讲起。

手拿铁锹的远山正瑛(人民网)

1、差一点消灭日本最大沙丘

话说日本鸟取县有一条河流,河水含沙量大,流经之处常有泥沙淤积。恰巧附近火山活动频繁,每逢岩浆喷涌,火山灰便漫天蔽日,飘落到淤积的泥沙之上。日复一日,火山灰竟在泥沙之上堆积成一座山丘。后来,这座山丘一直遭受海风侵袭和海浪冲击,历经十万年之久,居然变作了一个长约16公里宽约2公里的沙丘。人们根据其所在地便命名为鸟取沙丘。别看这片沙丘和撒哈拉、塔克拉玛干等世界性大沙漠相比小得简直不值一提,但由于岛国日本国土狭小,鸟取沙丘竟“荣登”了日本最大沙丘的宝座。

二战后,这片沙丘自然获得了远山正瑛的关注。当时他作为鸟取农林专科学校(现鸟取大学)的教授,已经从事沙漠治理研究多年。自京都大学农学系博士毕业后,远山正瑛曾于1935年被派遣至中国北平留学。其后两年,远山正瑛遍访了中国河北、甘肃、山西等地,中国西部的茫茫大漠、漫漫黄沙留给了他强烈印象,让他萌生了治理沙漠的宏愿。1937年,日本法西斯公然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远山正瑛目睹了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但他无能为力,不得不从中国返回日本。

远山正瑛青年时代的照片(网络图)

且说远山正瑛回到日本后,心心念念的全是中国广袤的沙漠戈壁,他开始把鸟取沙丘作为试验对象,专门研究起沙漠治理的方法。正所谓“志之所趋,无远弗届”,在他的指导和带领下,人们经过长期不懈地努力,竟然差一点将鸟取沙丘完全消灭!之所以说差一点,是因为还剩下大约一平方公里的沙丘。这并不是因为远山正瑛力不能及,而是应政府要求特地保留下来作为教育基地,目的是让每个来此参观的民众都能留存对沙漠的记忆,唤起对森林的感恩和珍视。

今日的日本鸟取沙丘仅留下一平方公里供游人参观游览(网络图)

2、他的目标始终是中国大漠

远山正瑛因为在鸟取成功治沙而荣誉加身,在国内外得到广泛称赞,日本“沙丘之父”的称谓也自此流传开来。然而年过花甲的他却自有一番未能放下的心事——远比鸟取沙丘庞大得多的中国大漠。然而由于战后中日一直未建交,他并不能前往中国。

时光如梭,转眼间远山正瑛已然退休,他本以为此生再无踏足中国沙漠的希望了。1972年,好消息终于传来:中日邦交正常化了!远山正瑛得知后兴奋异常,他迫不及待地打点好行囊,立马奔向了魂牵梦萦的中国。他不但是为了圆自己三十多年前发下的宏愿,也是为了替日本侵华时犯下的滔天恶行赎罪。

其实早在1936年,远山正瑛便曾在内蒙古的库布齐沙漠(注一)买过一块沙地以作试验之用,但日本军国主义全面侵华打乱了他的计划。三十多年后终于重新见到日思夜想的大漠,远山正瑛思绪万千。后来他来到中国科学院兰州沙漠研究所,与研究人员一起研讨治理荒漠的策略。

远山正瑛在中国全国地图前披露治理沙漠的远大抱负 (中新社)

1985年,远山正瑛和研究者们开始在腾格里沙漠(注二)实施葡萄种植实验。远山正瑛之所以选择葡萄来治沙,其科学道理并不难理解。葡萄的蔓藤十分繁茂,就像一层绿色的大被子,其所覆盖之处,流沙不流,而叶子、果子落地后逐渐形成有机质层,于是土壤开始出现,绿芽开始萌生,从而达到治沙目的。而且葡萄作为经济作物,还可增加收入,有利于发动群众栽种葡萄共同治沙。于是,远山正瑛和中国的研究者一起,在5公顷的沙漠上,挖下一个个约一平方米大的深坑,然后填入动物粪便和土,种上葡萄。

这次实验取得了成功,沙漠里的葡萄也分外甘甜,但这5公顷的试验田却远不能令远山正瑛满意。

3、“坏脾气”的倔老头

在与中国的研究人员交流多年后,远山正瑛愈发感觉到仅仅搞理论研究完全是纸上谈兵,沙漠并不能因为没完没了的考察和讨论而得到治理。二十年后他在接收记者采访时曾透露过那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他说:“中国的沙漠治理专著不少,但实干的人不多。”

1991年,已经84岁高龄的远山正瑛抵达恩格贝,他要在那里做一名实干家。恩格贝地处库布齐沙漠腹地,正是远山正瑛在半个世纪前曾打算做试验的地方。

中国第七大沙漠——库布齐沙漠,荒漠美则美矣,却远非人类宜居环境(蚂蜂窝网)

谁承想,他这一待就是十四年!一直以来,远山正瑛都抱持着一个观念:我是在用树向中国道歉。十四年中,耄耋之年的远山正瑛不顾日益年迈的身体,每年工作近九个月,每天近十小时,一棵树,一桶水,直至生命结束。在他的带领下,每年都有大量的日本志愿者前往恩格贝植树造林。至老人去世时,他们一共种下了超过300万棵树,使得10万亩沙地重新变为绿洲!这些震撼人心的数字背后,是他为人津津乐道的“坏脾气”。

在“地球癌症”——沙漠上种树并非易事,在远山正瑛来恩格贝之前,当地的树木存活率低于50%。远山正瑛对此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为了使树木在种下后能够获得充足的水分,他根据当地的气候和地质条件制定了严格的植树步骤。

远山正瑛与研究人员讨论治沙方案(中国网)

他对树坑的深度和宽度、树苗之间的距离、土壤的松软程度等都做了详细规定,要求志愿者们每个细节都不能有偏差。有一次,一位志愿者认为每个树坑都要深挖80厘米实在太过劳累,就擅自少挖了一厘米,远山正瑛发现后立刻破口大骂。他不只对他人严格要求,更身体力行,每棵树都要一桶桶提水浇灌,一棵树需要浇6桶以上,往返至少12次。

远山正瑛在修剪树苗(网络图)

远山的“坏脾气”在领导和记者那也是出了名的。工作中的远山不喜欢被人打扰,即使是领导前来,他也不为所动,将领导晾在一边。曾有一名日本记者在他工作时准备采访,他毫不留情地骂道:“只靠报道,地球是不会绿起来的!”

当然,远山正瑛的“坏脾气”和倔并不仅仅针对自己和他人,在自然力量面前,他同样倔得很。

在沙漠上栽种最缺乏的莫过于水,然而夏天雨水来时却又会洪水泛滥。面对洪水,远山正瑛的“暴脾气”又起来了,他认为完全可以筑坝蓄洪,淤沙造田,将洪水利用起来。说干就干,不久恩格贝就筑起了数公里的大坝,洪水来临时,枯枝败叶随之涌入坝内。这些枝叶在洪水退去后便会在沙土表面形成一层腐殖质,随后就可在上面种植草木。于是,每当洪水光顾后,恩格贝总会多出一块良田,堪称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正是这个“坏脾气”老头的较真,将恩格贝的树木栽种成活率提高到了80%以上。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治沙愚公”。

1993年,远山正瑛先生在恩格贝矿泉水井口(中国沙产业、草产业网)

4、斯人已逝,衣钵永存

栽树固难,但筹集买树苗的巨额资金更加不易。远山正瑛时常返回日本,他在电视台、大学、社团大力宣传,为募集来中国治沙的资金奔走疾呼。这位倔老头号召日本民众“每人每周省下一顿饭,支援恩格贝”,他甚至为此变卖了多处房产。在一次演讲中,远山正瑛慷慨激昂:“请相信恩格贝一定会变成绿洲,不然我就从日本最高的楼上跳下去!”

每年都有日本志愿者到中国参加植树造林活动(网络图)

2002年,远山正瑛在回日本后不幸摔伤了腿,然而他却毅然坐着轮椅飞回了恩格贝。当他到达恩格贝时,甚至来不及片刻停留,就摇着轮椅直奔试验田。但腿伤日益摧残年逾九十的远山,他不得不回到日本进行治疗。病来如山倒,病菌最终感染到了他的肺部。弥留之际,他说:“我还想再一次站在沙丘上。”

1997年,远山正瑛在日本出生地梨山县富士吉田市的大正寺书写“梦通恩格贝”的题字(中国沙产业、草产业网)

远山正瑛去世后一周,他的一半骨灰被从日本带回恩格贝安葬。恩格贝随后建起远山正瑛纪念馆,以纪念他对绿化沙漠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老人早已远去,但在他的感召之下,每年仍有数量众多的日本志愿者到中国参与沙漠治理工作,践行中日友好的真谛。

今天绿树成荫、牛羊遍地的恩格贝,早已成了中日友好的象征。

如今的恩格贝水草丰茂(网络图)

恩格贝的远山正瑛纪念馆(网络图)

人物小档案:

远山正瑛(1906.12.14 – 2004.02.27),日本著名农学家和治沙专家,在日本被誉为“沙漠之父”。毕业于京都大学农学系,曾任鸟取大学教授、日本沙漠实践协会会长。在日本国内期间,成功完成了对鸟取沙丘的治理工作。自1972年中日建交后,长期在中国从事治沙工作,对中国的沙漠治理做出了重大贡献,并因此获得联合国“人类贡献”奖。

名言:

1、 只靠报道,世界是不会绿起来的。

2、 我是匍匐在大地上的儿子。

注释:

注一:库布齐沙漠,中国第七大沙漠,位于鄂尔多斯高原脊线北部,横跨内蒙古三旗。其形成原因主要为自然因素,总面积约145万公顷,是最靠近北京的沙漠,距离约800公里。

注二:腾格里沙漠,中国第四大沙漠,位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西南部和甘肃省中部边境,南北长240公里,东西宽160公里,总面积约4.3万平方公里。

参考资料:

1、 《难忘的岁月 – 中日记者见证的两国关系》,刘德有等著,五洲传播出版社2007年版

2、 《装点此河山 – 鄂尔多斯生态报告》,张秉毅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

3、 播撒生命的绿色 – 远山正瑛和他的沙漠开发协力队,贾西平,《决策与信息》2004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