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和10日，一些印度人收到了供电企业的消息：“由于北部发电厂的煤炭供应有限，下午2点至6点之间的电力供应情况处于临界水平。做一个负责任的公民，请谨慎用电。对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塔塔电力德里配电有限公司。”
“非常抱歉，你的现代化社会通行证将间歇性失效”
（图：moneycontrol.com）▼
很快，印度煤炭部在10日便给出了回应，强烈驳斥了印度即将发生电力危机的说法，声称对电力供应中断的担忧是“完全是错误的”，印度有足够的煤炭发电。
真的吗？我不信（图：壹图网）▼
那么，塔塔能源误导了民众吗？印度的电力到底从哪里来？最近又发生了什么？
煤山上的能源大国
中国的石油探明储量35亿吨左右，不算少，排名世界在10-15位之间浮动。但是如果计算人均的话，中国的石油储量便捉襟见肘，严重依赖进口。正因如此，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能源是自给率较高的煤炭。与中国人口数量相近的印度，石油探明储量仅有6亿吨，保证能源供应的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家里什么充足就烧什么，是不容易被卡脖子的基本操作▼
印度不但缺少石油，还缺少天然气，但是并不缺煤。印度2020年煤炭总储量估计为3440.2亿吨，比2019年同期增加175.3亿吨，增长5.37%。煤炭储量中的47%具备较大的开采价值，为可采储量。印度的煤炭依旧有较大的开发潜力。
都是人口大国，也都是煤炭大国
一人均，优势也就不明显了▼
印度自90年代以来，努力招商引资、承接发达国家产业，经历了经济较快增长的时期。到了莫迪主政时期，推行了自来水革命、厕所革命、煤气罐革命等一系列提高国民生活质量的重要改革。不少印度家庭从打水、烧牛粪小灶、上旱厕变成了接自来水、烧煤气、用马桶。
底层民众收入提不上来
短期补贴也不能真正地提高生活质量
（抗议煤气涨价 图：壹图网）▼
生活设施的现代化切实提高了印度生活的幸福感，也自然带来了能源消耗量，特别是电力消耗量的攀升。1990 年至 2018 年间，印度的一次能源消费量几乎翻了三番，估计达到 9.16 亿吨油当量。
通过印度灯光地图的变化
更直观的体现了电力基础设施的发展
（图：NASA）▼
地处热带季风气候区的印度，太阳能、风能和水力发电都具有极高的发展潜力，据估计，如果得到充分发展，这三者的单位成本都要低于澳大利亚，也低于中国。不过，上述结论还属于非常远期的展望，而现实是，印度的风能与太阳能发电近年来虽然有了明显进展，但是面对节节攀升的能源需求，显得杯水车薪。短期内无法动摇煤炭的地位。
印度的累计风电装机是全球第四（前三中美德占了70%左右）
其风力发电主要依靠西南季风，因此高产期是5- 9月
（巴达巴格风电场图：壹图网）▼
亚热带季风气候非常不稳定的降雨量，也决定了水电的发电量并不稳定。且水力发电站需要分布在有落差的地带，所以很多水电站分布在北部边境地区，必须与邻国尼泊尔、不丹合作。
然而，水电合作却因利益分配不均而破裂，印度甚至趁机侵占对方领土，因小失大。如果进一步依赖水电，跨国水权分配带来的矛盾恐怕还会更多。
印度的水电产能也是全球第五
对外宣传是电力产能过剩，但民众为啥还没电用？
（图：shutterstock）▼
所以印度的电力与煤炭高度绑定，对此，印度政府也没得选。一方面，三分之二的煤炭用于发电，另一方面，煤炭在2018年贡献了发电量的74%，是该国最便宜、最稳定的电力来源。不断攀升的能源需求，使得印度成为仅次于中国的世界第二大煤炭消费国。
虽然中印的煤炭发电占比都差不多
但总量可差太多了，印度14亿人还是很省煤的▼
当然，印度的煤炭供应也存在诸多潜在威胁。印度煤炭储量前三位的邦是贾坎德邦、奥里萨邦、恰蒂斯加尔邦，约占全国煤炭储量的70%。这三个邦都位于东部，分布着至今尚未消失的左翼武装和分裂势力。
位于山区的矿区附近还分布着部落民，他们未必欢迎外人把自己的家园变成矿坑。当地工人也不时举行罢工。不过这些小波动通常不会影响到印度煤炭供应的整体情况。
毕竟挖煤扛煤的都是低种姓
即使每天昼夜不停，也难换得个吃饱穿暖
（1961年的扛煤工人 图：壹图网）▼
大起大落的需求
然而，这几年着实不太寻常。
气候变化导致季风变得更不稳定，2019年大雨引发的洪水淹了不少矿井，外加一系列工人罢工，印度主要生产商的煤炭产量普遍萎缩。很快，印度又迎来了新冠。
几重打击下，产能恢复艰难
但能源需求却恢复的很快
（图：shutterstock）▼
新冠疫情期间，印度的能源需求量一度缩水。2020年8月，印度底疫情虽然远未消退，由于不再执行严格的封禁政策，其用电量便超过了2019年同期水平。随后，因为印度疫情数次反弹，经济发达地区反反复复地封锁，导致用电量极不稳定。这给电力相关行业从煤炭库存、到发电、再到变电、入户的日常运营增添了很多不确定性因素。比如说2021年5月上半月，印度的用电量直接下跌6.2%。
木材消耗量倒是很大，真是造孽
（图：壹图网）▼
随着印度确诊病例自8月以来稳步下降，新冠病毒对印度社会经济的扰动减弱了，但是印度煤炭行业的系统性问题却依旧存在。因为煤炭多分布于环境脆弱、民族问题敏感的东部地区，印度政府对采矿公司环境和土地收购的审批和监管变得更严格，周期也变得更长。近年来，实现环保目标，印度努力减少对煤炭的依赖，以至于产量一直不及经济所需。
产的没有用的多，就要靠进口了
不过疫情作祟，全球贸易受阻，煤炭进口也被收紧了
（图：壹图网）▼
印度煤炭产量的50%由铁路运输到集散中心。然而印度铁路基建相对滞后，运力相对不足，而且因垄断等原因，运输成本却居高不下。这些弊端必将影响运输效率，抬高发电的成本。
对于疆域面积比较大的国家来说
四通八达的线路基建是进行资源统筹再分配的基础
（图：壹图网）▼
为增强本国煤炭的开发效率，减少对进口的依赖，政府于2018年和2019年通过了促进行业竞争的改革，打破了Coal India Limited垄断煤炭市场的局面。国内外私营公司可以进入煤炭市场，以市场价格生产和销售煤炭。
不过，从政策通过，到具体实施，再到取得成效，显然需要时间。改革的速度显然没能跑赢需求反弹。
即使是印度4-6月的疫情高峰，也没有阻碍经济复苏，该国的农业、制造业、建筑业分别同比增长4.5%、49.6%、68.3%。印度出口同比增长39%，对GDP的贡献率达23.7%。疫情中倍受打击的服务业也同比增长34.3%。这必然带来用电量的飙升，与2019年同期相比，印度电力消耗增长了近17%。
虽然德尔塔来势汹汹，但挡不住印度人的强行复苏
（图：shutterstock）▼
然而印度的煤炭供应却掉了链子。一方面，随季风而来的暴雨又一次水淹煤矿，并扰乱了煤炭运输的计划，造成暂时性的煤炭短缺。而且由于全球经济都在复苏，能源需求量普遍增加。国际煤炭价格上涨了40%，印度的进口量降至两年来的最低点。
上游煤炭价格上涨了，下游电价关乎国计民生却不能说涨就涨。发电站这样的用煤大户暂缓了增加煤炭库存的计划，等到煤炭价格下跌在补充库存以压缩成本。只出不进的局面很快就让发电站普遍顶不住了。
很多贱民家庭也只能负担得起一个电灯
或依靠太阳能板储一点电应急用，再涨价真就全黑了
（图：壹图网）▼
事实背后的政治博弈
经过几个月的消耗，到9月底时，印度燃煤电站平均库存为4天，为多年来最低水平。到了10月，根据印度中央电力局的数据，印度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热电厂煤炭库存短缺。10月5日，135家煤炭发电厂中，有106家处于临界或超临界阶段，煤炭库存不够消耗一周。北部地区的一些州陆续出现停电，最夸张的情况一次停电持续了14个小时。
国有发电部门不愿意以高价进口太多煤炭
那大家就只能适应下黑暗，忆忆往昔
（图：壹图网）▼
在10月的最初几天，马哈拉施特拉邦有13座火力发电厂关闭，3330兆瓦的供电已被切断。邦电力监管委员会(MSEDCL)呼吁市民在高峰时段节约用电。喀拉拉邦有4座火力发电厂关闭，导致电力供应减少了15%。旁遮普邦的3座火力发电厂被迫关闭，即使采取从外邦购电的手段，仍不得不实施每天停电3到6个小时的措施，导致该州不同地区的抗议活动。
现代化的重要基础就是电
没有电，生产生活都要回到古早方式了
（图：tribuneindia.com）▼
卡纳塔克邦、中央邦与德里则或者联络产煤大邦，或试图向总理施压以解决煤炭短缺问题。印度的疫情并没有结束，医疗系统的正常运行对于印度来说依旧至关重要。德里的地方官员声称，任何大断电都将影响医院并破坏德里2000万人口接种疫苗的进度，并借此向总理施压，以求尽快解决问题。而考虑到该邦属于反对党控制区，恐怕渲染停电后果也与政治斗争分不开干系。
就算把莫迪烧了，也不够多发一度电的
（非此次停电抗议 图：壹图网）▼
煤炭库存捉襟见肘，部分地区出现停电是客观事实。但是如何表述、定性这些事件却是主观的。印人党主政的地区普遍希望把电力问题大事化小，而反对党主政的地区，则希望渲染危机的强度，用以打击莫迪的支持率。结果便是，如果看反对党成员的言论，会觉得印度即将大停电，而印人党官员则不断“辟谣”。在10日印度煤炭部给出“完全是错误的”回应后，媒体关于电力短缺的关注只持续了一两天，便集体哑火，似乎煤炭短缺的短期问题被一个声明解决了。
10月10日当天晚上，塔塔电力公司发出了另一条信息：“基于电力部、印度政府和德里政府提供的支持，发电厂将继续提供足够的电力以满足电力需求。感谢消费者的支持——塔塔电力德里配电有限公司。”至于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电力又是如何变出来的，就只能留给世人猜想了。
发个电还整罗生门？▼
参考文献：
1.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13-units-shut-coal-shortage-consumers-use-power-sparingly-maharashtra-1863256-2021-10-10
2.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coal-shortage-punjab-shuts-thermal-power-units-cm-channi-centre-1863233-2021-10-10
3.https://www.eia.gov/international/analysis/country/IND
4.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coal-shortage-india-power-crisis-unnecessary-panic-top-points-1863284-2021-10-10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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