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小说,为何一边赞美“母性”,一边透露背后的男权意识?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女性被男性社会规范化,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应该“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根据鲁迅的观点,女性只有女儿性、妻性、母性,而母性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由于母性的天生性,便成了传统文化中最无私、最伟大和最受人崇拜的品质,象征着无私的奉献、宽容的精神和博大的爱。这种品质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塑造和填充,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并被加以精心维护。”(《老舍小说女性形象书写中流露出的男权意识》)

可当人们不遗余力地赞美与讴歌母性的同时,很少有人发觉母性背后潜藏的女性自我意识的缺失和浓厚的男权色彩。在小说中,老舍极力挖掘女性身上的“母性”特质,并不断地赞美与讴歌,往往忽略了她们以男性为中心的奴性。

从老舍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老舍在塑造人物时常常带有强烈的爱憎态度,这种强烈的情感态度主要是与人物的性格特征相联系,老舍对勤劳善良、具有奉献精神的女性非常的崇拜,对粗暴专横、自私自利的女性则是强烈的批判。

而这种强烈大情感态度最先也最明显地体现在人物外貌描写上。《正红旗下》里的“我”的大姐、《骆驼祥子》的小福子、《微神》的“她”、《新时代的旧悲剧》的宋凤贞等都是美丽的化身。《微神》的“她”“小圆脸,眉眼清秀中带着一点媚意。身量不高,处处都那么柔软,走路都非常的轻巧。”宋凤贞“白净,鼻眼都很清秀,牙非常的光白好看。她健康,不妖艳……像春雾,像秋水……一举一动都温柔秀气。”《正红旗下》的“大姐是个极漂亮的小媳妇:眉清目秀,小长脸,尖尖的下颏像个白莲花瓣似的……她总是那么俏皮利落,令人心旷神怡。她的不宽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亭亭玉立;在请蹲安的时候,直起直落,稳重而飘洒。

因为她们都具有温良贤淑的品质,都能相夫教子,为丈夫和家庭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所以老舍都赋予她们美丽的外表。对那么不理家事、蛮横粗暴、将男性踩在脚下的女性则不惜用大量的笔墨将她们丑化。如对虎妞的外貌描写,说她“像个大黑塔……像黑枯了的树叶……”“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用很多个比喻来描写虎妞的老和丑。《鼓书艺人》的唐四奶奶和琴珠,“地方越是小,就越是显得唐四奶奶和琴珠的‘伟大’。

四奶奶有三个唐四爷那么宽,琴珠至少要比她爹高上两寸。娘是座肉山,闺女是个宝塔。”她们的身材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老舍这样子描写也是表达他对这类不理家务,没有中国传统美好品质的女性的厌恶。从人物外貌的描写上,我们就可以看出老舍对具有母性的女性的推崇。

韵梅作为老舍心目中的理性女性,是“母性”品质的最佳代言人。韵梅温顺贤良,恪守礼节,宽厚忍让,遵从父母嫁给了瑞宣,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不能阻挡韵梅对这个家庭施与爱的雨露,也不能阻挡她对这个家庭的无私奉献。她将家庭视为中心,把操持家务、孝敬长辈、体贴丈夫、关爱孩子视为自己的责任,毫无怨言地默默付出自己的汗水。

国难之际,她还想尽办法为丈夫减轻负担,以女性柔弱的身躯支撑起一个家,表现出中国女性该有的良知与忠节。对老舍而言,韵梅的行为恰好诠释得了“母性”的含义,是“母性”的代名词。在对韵梅的塑造中,我们很难看到韵梅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对爱情的正常需求,也没有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只是为孩子、丈夫、家庭为存在,却不为自己而存在,完全没有自我独立性,像个无欲无求的工作机器,专门为奉献、责任而存在。在此,我们看到,老舍为了赞美和讴歌韵梅身上的母性而忽略了韵梅在四世同堂这错综复杂的人际网中的艰难,隐藏了韵梅在无爱婚姻中的精神需求和精神痛苦。

老舍笔下的小福子、《微神》的“她”、《月牙儿》的“我”等风尘女子也显现着母性的光辉,她们以一个母亲的角色默默照顾着家庭。中国传统社会讲究“长姐如母”,小福子作为家中唯一的女性,两个弟弟的姐姐,天生的母性使她不得不牺牲自己来养活年幼的弟弟和父亲,即使再艰难,也不敢死去。

《月牙儿》的“母亲”为养活女儿,求得生存,只好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改嫁、卖身,而“我”也不得不靠卖身来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微神》的“她”因有个嗜烟而没有生活来源的父亲,也只好沦为娼妓来获取生活来源。宋凤贞为了母亲和哥哥,不惜牺牲自己去做情人。在中国传统社会里,“一女不适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贞操观念深入人心,像小福子等这类“失德”的女性注定是被社会所唾弃的。而老舍,没有用封建礼教那一套伦理道去衡量她们的行为,对她们做出道德批判,而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给予了同情与宽容。

于此同时,大力宣扬她们出淤泥而不染的、至善至美的美好品质,让读者感受到从她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无私的、甘愿牺牲的“母性”品质并为之感叹。老舍认为,即使她们身处污浊的世界,失去了身体的贞洁,但她们身上温柔善良、坚韧不屈、无私奉献的“母性”品质却发出夺目的光彩,让读者不禁为之赞叹。

但在文本中,老舍不遗余力地刻画女性无私的奉献精神,夸赞她们的伟大,却很少去描述她们内心的纠结与痛苦,揭露这种无私“母性”在肉体和精神上对女性戕害。从小说中,我们可以隐约地觉察到小福子脑子根深蒂固的贞操思想,是以出卖肉体为耻的,她不敢很早地出门,怕院里的人嘲笑她,但只是一笔带过,没有深入的内心描写。

在作品中,老舍明显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大力书写女性勇于牺牲、无私奉献的“母性”品质,夸赞母性的伟大的,虽然在塑造风尘女子形象时跳出了封建贞操观的桎梏,但老舍还是很少去刻画她们痛苦的心理,更加没有将这种痛苦通过她们外在的言语、内心活动、行为来展现,而是剥夺了她们的话语权,将她们作为一个失语群体而存在。

这其中不难觉察老舍潜意识里的男权意识,这是其女性观偏向于传统性、保守性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