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饕餮,人们想到的便是商周时期青铜鼎彝之器上庄严神秘的兽面纹。
饕餮纹
可是在已发现的甲骨文和青铜器铭文中并没有出现“饕餮”二字。
那么饕餮到底是指代恶人还是凶兽或者神兽?
在《说文解字》中,贪财曰饕,贪食曰餮。
《说文解字》书影
饕餮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左传·文公十八年》里,说缙云氏有不成器的子弟,贪婪奢侈,无法无天,天下百姓把他跟“三凶”放在一起并称为“四凶”,叫他饕餮。
《左传·文公十八年》
《春秋》也有记载:“饕餮者,缙云氏之不才子也。”
缙云氏,是以官职为氏,黄帝时主管夏天的风云气象的。
上古三凶是帝鸿氏的混沌(浑敦)、少皞氏的穷奇、颛顼氏的梼杌,再加上缙云氏的饕餮,就是所谓的四凶了,指的是四个专横跋扈、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
饕餮纹
舜帝驱逐四凶,贪婪的饕餮被流放西南;喜好搬弄是非、惩善扬恶的穷奇被流放西北;冥顽不化、不可教训的梼杌被流放西荒;是非不分的混沌被流放到极西之地。
四凶全族都被舜帝放逐到了西方,并说“以御魑魅”,可能是为了抵御向东扩张的戎族。
饕餮纹
《山海经·北次二经》里有一种食人凶兽狍鸮,晋代郭璞在此注释:“为物贪惏(通婪),食人未尽,还害其身,像在夏鼎,《左传》所谓饕餮是也。”
这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次把兽面纹、饕餮、狍鸮整合在一起,宋代“金石学”兴起后,开始有人把青铜器上兽面纹称作饕餮纹。
其实郭璞说的话出自《吕氏春秋》,《左传》中的饕餮指的是缙云氏不才子。
《吕氏春秋·先识览》
《吕氏春秋·先识览》是最早把青铜器纹饰和饕餮关联起来的文献,对四凶之一的饕餮重新定义,使之成为一种食人凶兽。
而郭璞再在前人的基础上开一个脑洞,把狍鸮的形象给了饕餮,并把它和鼎上的兽面纹联系起来。
后来之人把兽面纹叫做饕餮纹显然有些牵强附会,就算解释说把饕餮铸于鼎彝,是为了戒贪,明显是先预设结果再揣测起因,而且也不符合夏商周三代的社会文化背景。
《尔雅翼》
《左传》云:“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
鼎彝是重要的礼器和祭器,用来沟通天地神灵的,用凶兽就说不过去了。
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如果饕餮是凶兽,那么鼎青铜器上的兽面纹就不是饕餮;如果兽面纹就是饕餮纹,那么饕餮最初很可能不是凶兽。
兽面纹
诸夏文明使用兽面纹的传统要追溯到5300年前,在良渚文化遗址出土大量玉器,其中有一个重达6.5公斤的玉琮,上面就有人兽合一的纹饰图案。
良渚玉琮
上面是戴着羽冠的神人,下面是庄严的神兽。
能够刻在祭天的玉琮上,这个图案的肯定意义非凡,后来被人们称作良渚神徽。
良渚神徽
这里的神兽与后来青铜器上的兽面纹有着相似的神秘威严外貌。
在其他的上古文化遗址里也出土了类似图案的器物。
兽面纹
可见在远古先民的文化里,这种兽面纹应该象征着祥瑞。
随着时间的流逝、政权的更迭,文化也在演变中。
兽面纹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戎,是干戈组合在一起,指军队、战争,代表军权;祀,从甲骨文和金文字形能看出,是一个人在对着一个牌位或者图腾进行祭拜,一般指祭祀天地、祖宗。
祭祀的权利一开始掌握在氏族大巫的手里,后来祀与戎都收到国君手中。
祭祀,可以决定一个氏族或者一国的意识形态,也掌握着对超出大众理解的现象的最终解释权。
当政权更迭时,祭祀的对象也会有所改变,当然天地除外。
像鸮(猫头鹰)在商代时是神鸟,周以后就变成了不孝且能带来噩运的恶鸟,让鸮承受了两千多年的恶名,实际上猫头鹰是少有的跟同伴分享食物的鸟。
鸮
我们现在认识的凶兽饕餮,是从《吕氏春秋》以后,经过几千年的文人墨客你一笔我一笔重新塑造的形象。
甚至民国时期,出现饕餮是龙的九子之一的说法,这显然是当时人们的脑洞大开,饕餮的出现要比龙早很多年。
兽面纹原来的名称是什么,则无从考证。
人们在这种纹饰中,发现了牛、虎、鸮等许多动物的形象,很可能是集合了诸多祥瑞动物特征的一种想象出来的神兽。
不同样式的兽面纹
兽面纹神兽并非没有身子,只是它正面对着人,身子经过艺术化加工,抽象成了简单的几笔符号。
兽面纹构成示意图
文化的惯性是巨大的,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人们已经习惯了把这种兽面纹叫做饕餮纹。
在鼎彝上铸造这种纹饰,最初目的是沟通天地神灵、震慑魑魅魍魉。
其实叫做饕餮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要知道这名字的由来。
知来处,明去处,想明白“我是谁”。
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