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雷楚年第一次站在全国人民面前，周围是赞誉和欢呼，他是“少年小英雄”，是那年人气超高的“感动中国”人物。
2014年，雷楚年第二次站在全国人民面前，周围是谩骂和鄙夷，他是“堕落的阶下囚”，是被判刑十二年的恶徒。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举国痛哀。
这场灾难让4000多万人一瞬间失去家园和亲人，也让雷楚年从一名普通学生成为少年英雄。
地震发生在下午2点28分，课间时间，15岁的雷楚年正在二楼的教室门口与同学打闹。
突然，教学楼开始剧烈晃动，不远处的房屋开始塌陷。
地震了。
一瞬间，尖叫声、哭喊声遍布校园的各个角落。
雷楚年迅速反应过来，占据“地理优势”身形矫健的他，是第一批冲到操场上的人。
而就在此时，雷楚年发现他的两个好朋友还在教室里。
下意识折返，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再次冲进了废墟。
此时，地面还在晃动，楼板不断塌陷，谁也无法预料他能否像刚刚一样幸运逃生。
钢筋和砖头不停地砸下来，漫天迷烟的灰尘。
雷楚年努力避开障碍，向教室的方向冲去。
进入废墟后，雷楚年发现了躲在教室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七名同学。
钢筋和未断的梁柱为这七个学生暂时架起了一个安全的空间。
七个人手脚发软，脑袋发晕，就连呼救都无力喊出。
而此时雷楚年的出现，宛如天降英雄。
雷楚年一边安抚七个同学，一边给他们开辟走廊上逃生的道路。
六个学生在雷楚年的帮助下顺利逃了出去。
但其中一个女生却因恐惧腿脚发软，直接蹲在了逃生口。
雷楚年急了，直接把女生抱起来就往外冲。
15岁，青涩的年纪，个头不高，力气也不足以抱起一个同龄的女孩。
再加上地面疯狂地摇晃，墙板石块掉落，雷楚年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十分艰难。
平时几步路的走廊在此时显得十分漫长。
女生终于缓过了劲儿强撑下来，忍着身体与心理的不适向前跑。
在不断掉落的水泥块的“雨林”中，雷楚年为她垫后，保护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块预制板垮塌在了他们俩之间。
女生已经顺利冲到了楼下，但雷楚年的逃生之路却被阻断。
生机不再，雷楚年也没有慌张，他反而更加镇定。
离教学楼走廊一米多远的地方有一棵粗壮的大树，雷楚年想到了这棵树。
他第三次返回二楼，攀上摇晃的走廊栏杆，纵身一跃，抱住了那棵救命树。
就在那一瞬间，教学楼在他身后轰然垮塌。
谁能想到，就在刚刚的两分钟内，雷楚年以一个少年之躯冒死救下了七条人命。
——“当你冲到那个险境里的时候，可能要面临着自己生命的危险。”
——“那也要冲进去，我自己只是一条生命，如是如果救成功了，大家一起脱险了。用自己一条生命，挽回了非常多的生命。就算楼塌了，把我们一起埋在底下，我觉得也很好。”
——“你平时胆子大不大？”
——“不大。”
那天晚上，雷楚年的母亲来到学校，想让他赶紧离开危险的学校，和家中亲人团聚。
“我要和同学待在一起，他们还没有找到家人。”少年信誓旦旦。
余震不断的那些天，雷楚年常常辗转校园，想着还能不能再救出被压在塌方下的师生。
学校之外，也有无数的受灾人员。
于是他成为了彭州市抗震救灾指挥中心年纪最小的一名救灾志愿者。
那年灾难侵袭中国，而雷楚年这个名字却给了无数国人感动和慰藉。
可这个用两分钟成就自己的少年英雄，仅仅止步于此。
学校的板房很快修建好，临近毕业，雷楚年的同学迅速恢复了备考节奏。
只有雷楚年除外。
年少成名，他媒体聚光灯下最具有代表性的素材。
铺天盖地的专题片、纪录片、独家专访找上了雷楚年。
央视新闻频道5·12大地震特别节目《铭记》，还给雷楚年做了一期14分钟多的 《少年雷楚年》专题。
漫天的鲜花与掌声，让“抗震英雄”雷楚年再无法安静地坐在课桌前学习。
他开始频繁参加众多社会活动。
5月底，雷楚年被中央电视台邀请参加“六一”晚会。
天安门广场上，一位70多岁的大爷在认出雷楚年后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娃娃，我们为你骄傲！”
大爷说话时老泪纵横，雷楚年眼眶通红。
6月，雷楚年入选全国英模报告团，他是代表团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7月，他马不停蹄地在北京、天津、河南等六个省市作汇报演讲。
7月31日，在人民大会堂的汇报刚一结束，雷楚年就接到通知。
由于抗震救灾英雄模范的称号，他成为了北京奥运会圣火在成都传递的火炬手。
“我太惊喜了，笑了3分钟没有停下来！”
当第17棒火炬手点燃雷楚年手中的火炬时，他成了火炬传递成都站火炬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年底，雷楚年入选“感动中国”人物。
汶川地震倾覆了雷楚年的家和教室，也倾覆了雷楚年的人生。
英雄的光环笼罩着他，让他一跃成为人生赢家。
可贪欲令人堕落，巅峰意味着下坡路。
次年秋季，雷楚年免试进入成都的一所重点高中。
按照雷楚年普通的成绩，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教学资源。
然而，这所学校不仅免除了他所有的学杂费，还给他每月发放200元的补贴。
雷楚年学习平庸，与重点高中的学习氛围格格不入。
为了让雷楚年跟上全班的进度，各科老师加班加点给他“开小灶”。
然而，雷楚年并不想学习，过去一年的荣耀无法让他再沉下心来“啃课本”。
“在相处的一年时间里，我没见过他去学校，平时就和年纪比较大的社会上的一些人玩。”
前女友曾给雷楚年发了很简单的英文，他完全看不懂，只回复三个字：
“说人话”。
雷楚年爱上了泡吧、攀比。
“他每次都跟社会人士一起打牌到深夜，输赢上万。”
那时的雷楚年在成都的正常花销每个月都要破万。
在高中这样一个高强度的学习阶段，他常常翘课和女友出去旅游。
“我们去过三次三亚，还去了北京、厦门、桂林、丽江等很多地方。
每次出去旅游，雷楚年都要住四星、五星级别的高档酒店，租豪华车开。
他还经常在买了经济舱的机票后，偷偷换成头等舱，然后还告诉我，他是因为抗震救灾英雄的荣誉免费升级为头等舱的。”
图 | 雷楚年到处游玩
名声在外，为了维持他的虚荣心，他习惯了说大话。
每次有人托他办事，像读成都市重点中学、上户口等。
他就会说：“没得事，有的是关系。”
雷楚年经常很高调地说和哪个领导关系非常好，可以处理，但实际上根本就办不到。
金钱和名利成了雷楚年填不满的欲望之源。
而贪婪的尽头，正是罪恶。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雷楚年日日活在奢靡之中，受尽了周围人的呵护和吹捧。
直到五年后，雷楚年踏上犯罪道路。
他快要消磨殆尽的英雄光环，彻底终结。
2013年初，女朋友郝某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近30万遗产。
天降财富，雷楚年经不住巨额金钱的诱惑。
为了骗到女朋友的遗产，他谎称自己认识一家航空公司前董事长的儿子，可以帮郝某在航空公司找一份工作，但需要花10万元费用打点。
急于寻找一份工作的郝某相信了雷楚年，给了他10万元现金。
拿到钱后，雷楚年不到几日就挥霍殆尽。
郝某发现，航空公司的空姐培训早已开始，但雷楚年仍是无动于衷，甚至编织各种借口搪塞她。
反应过来的郝某打算和雷楚年分手。
却被威胁：“分手后就别想要钱。”
唬住郝某后，雷楚年偷偷离开成都，顺带骗走了郝某母亲生前送她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当尝试过金钱可以来得如此毫不费力时，雷楚年感受到了不劳而获的魔力。
他开始了第二次的诈骗。
2013年4月，雷楚年向朱女士谎称，可以帮助其孩子进入成都市重点中学读书。
以“需要打点关系”为理由，骗取朱女士10.5万元。
为了以假乱真，雷楚年还伪造成都市教育局公章，制作虚假的“通知”和“成都市初中报名接收条”。
同样的手法，雷楚年在同年7月又骗取唐某7万余元。
“少年英雄”的称号和“伪造的公章”，被雷楚年在诈骗过程中被运用得炉火纯青，以至于后来接连串又有16人因此受害。
巫先生是雷楚年在汶川地震时结识的朋友。
雷楚年对巫先生以及他的15个朋友说，只要打点好关系，就能为他们“购买”驾照。
他以伪造好的“驾校印章”为证据，再次骗取了他们13.8万元。
从恋人到好友，雷楚年将诈骗的对象圈在自己周围，甚至连亲人也不放过。
干爹李云成想去四川大学读书，请雷楚年帮忙。
雷楚年就说他跟成都教育部门很熟，先后多次让李成云转账22万元作为保证金。
然而，依旧和前面的受害者们一样，交付过钱后方知被骗。
直到2014年6月，雷楚年在深圳被抓，他又一次成为媒体的聚焦点。
只是这次，没有掌声与欢呼，只有鄙夷与唏嘘。
在成都高新区人民法院的庭审现场，雷楚年认下绝大部分的罪，对于细节却执着地保持沉默，似乎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的维护。
图 | 成都高新区法院门口，参加庭审的受害者拿着收集到的雷楚年“抗震救灾英雄少年”证书向公众展示。这些证书为雷楚年骗局破裂出走深圳时丢弃在出租屋。
这一年，雷楚年21岁。
这个21岁的男孩，曾用两分钟从平民学生变成全国闻名的英雄。
又用六年让英雄沦为囚徒。
马利特说：“我们一边怒斥罪行，一边却又对犯罪的人表示惋惜。”
就像当初雷楚年多次犯罪的事件曝光后，无人不为他感到痛惜。
这个在15岁时敢为他人奉献生命的男孩，却在21岁时成为伤害他人的刽子手。
一朝英雄陨落，跌得如此惨烈。
六年前雷楚年在采访时说：“我们家这边的军人帮村民们抢救危房，帮完（村民）后不喝他们一口水，不吃他们一口东西。我以后就想当这样的军人。”
现在回想起来，六年光景又为这些话蒙上了一层黑色幽默的阴影。
鲁迅说：“你要灭一个人，一是骂杀，一是捧杀。”
少年雷楚年一夜成名，与此同时被赋予了与他不匹配的光环与荣耀。
曾经十五年的价值观被彻底颠覆，而当时的他却无力驾驭名气背后的资源和特权。
一切世人所渴望的“美好”全部向他砸来，他只能被迫接受。
中国青少年研究会副会长陆士桢，当年曾受邀参与评选汶川“抗震小英雄”。
她说：“雷楚年年龄太小，虽然这样的壮举是值得赞赏的，但是一个心智尚未健全的少年突然被笼罩在光环之下，他无法抗拒外部社会带给他的一些影响，他自己的辨别能力是有限的。
当时，我们就提出，（授予小英雄称号）之后就应该让他回归到原来的生活，这样才是一种保护。”
然而，大众的追捧，媒体的聚光灯，学校的“绿色通道”，老师的特殊对待，都无法让他回归之前平凡的人生。
可若将他悲剧的根源全部归根于外界的捧杀，为他脱罪洗冤，不外乎又是另一种对恶徒的捧杀。
“一个本质坏的人意外做了英雄，但本质还是坏的。”
13岁的何翠青跟雷楚年一样，也是那年的抗震小英雄。
当时同学们还在午睡，何翠青正在外面的走廊上。
完全能顺利脱险的她却下意识地选择回到宿舍叫醒同学。
同学们顺利逃出生天，只有垫后的何翠青不幸被埋在废墟里。
两天两夜后，当救援人员将她救出后却发现，因何翠青长时间被重物挤压肌肉组织，导致她的右腿坏死，只能截肢。
那年何翠青和雷楚年一样受到了全国的赞扬，得到了无数的鲜花与掌声。
媒体采访、旁人资助，国人赞誉，何翠青一一接受，却又理智对待别人馈赠的爱心。
接受康复治疗后，何翠青装上假肢，被好心人送到威海的一所速录学校学习。
她悲痛身体的残缺，但更愿意回馈外界的善意。
为了学好速录，何翠青每天都会锻炼在地震中受伤的手指。
成为一名正式的速录师那天，何翠青说：“今后我不但要在速录行业做到更好更精细，也要过好生活中的每一天，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好心人。”
一场灾难，带走数万人生命，也造就了无数小英雄。
少年们情深意重，有人迷了心智，成为金钱的奴隶，跌入罪恶深渊；
有人保持初心，回归自我，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平凡的事。
雷楚年若是没有自我的迷失，或许也能像何翠青一样成为一个满足现状的普通人。
若是没有外界过多的赋予名利，或许现在已经成为“为村民抢救危房的军人”。
当少年未经培育的善良撞上了金钱与特权，溃不成军。
这是雷楚年的悲哀，也是国人过度追捧英雄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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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橙子味的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