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吴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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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网络上之前有种说法,欧洲骑兵到了近代,凭借纪律与墙式冲锋已经冠绝全球。冷兵器研究所之前已经用系列文章介绍了欧洲近代骑兵的发展进化之路,以及相关战术的演变。本来就来说一下,进化完全的欧洲近代骑兵的真实战斗态势到底如何?
“在一片无遮无掩的欧石楠荒野里,8-10个步兵营竟然打败了61个法国骑兵中队:若非亲眼目睹,我绝对不会相信!”——法军统帅孔塔德侯爵,写于明登会战后第十天
▲明登会战中的步骑对抗
依然悬念丛生的步骑对抗
欧洲七年战争中的明登会战,由于误传命令,6个英国步兵营和3个汉诺威步兵营贸然离开林地,进入空旷地带,朝着法军中央排成三条战线的63个(一说61个)骑兵中队行进,结果居然连续击败三线骑兵。
▲普鲁士总参谋部官方战史中的明登会战步骑对战局部,普军第10龙骑兵团曾参与此战,图中蓝色为英国-汉诺威军队,红色为法军
由于事件太过惹人注目,孔塔德的感慨随即衍生出诸多版本,一个多月后的《伦敦纪事报》就出于通俗易懂和宣传目的,干脆将其改写为“一个步兵纵队竟然突破、打垮三条骑兵战线,若非亲眼目睹,我绝对不会相信!”,上述说法日后在英文著作中广为流传,也让这场发生于1759年8月1日的明登会战被视为步兵克制骑兵的标志性事件。
▲法国元帅孔塔德侯爵
可是,如果读者对18世纪中叶的欧洲战场有所了解,就会知道步骑对抗的战地情形要复杂得多,我们固然可以举出若干步兵击败骑兵的战例,但也能够找到诸多骑兵打垮步兵的例证。实际上,这一时期的步兵列成反骑兵空心方阵的频率并不高,日后在拿破仑时代稀松平常的单营方阵更是罕见。此时典型步兵队形实际上是诸多营横队排成的绵长战线,仅有两翼可能会安排少数掷弹兵团、营准备列成方阵(往往还是繁复的多营方阵),因而反骑兵能力颇为低下,骑兵一旦突破极易横扫千军:
▲普军使用的双营方阵
1745年6月,霍恩弗里德贝格会战,普军拜罗伊特龙骑兵团(5团)的10个中队击溃20个奥地利步兵营,俘虏2500人,缴获大炮5门、军旗67面。1756年6月,科林会战,奥军利涅龙骑兵团(31团)、3个萨克森轻骑兵团和大约1000名混编骑兵击溃14个普鲁士步兵营,令奥军取得了七年战争中第一场会战大捷。1757年11月,罗斯巴赫会战,赛德利茨指挥普军38个骑兵中队击溃法国-神圣罗马帝国联军。1758年8月,措恩道夫会战,俄军14个重骑兵中队和塞尔维亚骠骑兵团击溃普军前卫步兵8个营,迫使普军丢弃大炮24门,但赛德利茨随即指挥36个普军骑兵中队击退俄军追兵,并反过来击溃俄军右翼,导致俄军仅有第1、2掷弹兵团保持队形。
……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即便是在明登会战之后进行的库讷斯多夫会战里,奥军将领劳登也指挥60多个俄-奥骑兵中队在为期半个小时的决战阶段中击溃普军骑兵,而后横扫普军残余步兵奠定胜局。
▲库讷斯多夫会战
那么,又是什么让看似十拿九稳的强大骑兵在利于骑兵作战的地形上输给区区9个步兵营呢?
想象中的齐射
许多人会将骑兵在明登惨败的原因归结于英军步兵的强大战斗力,认为这些步兵列成“细细的红线”,以冷酷、机械的近距离齐射直接挫败了法军骑兵的正面冲击,然而,这样的看法与其说是在描绘此时的英军,不如说是在叙述根据后世想象建构出的完美英军形象。
▲明登会战中的英军第12步兵团
实际上,仅就18世纪中叶而言,身着红衣的英军无论是在大不列颠岛上面对苏格兰高地战士(普雷斯顿潘斯、福尔柯克),还是在欧陆遭遇拥有强大火力支援的法军骑兵(丰特努瓦、劳费尔德),都曾经多次失利,以至于一度被人认为“习惯于远程交火,与其说是看到敌人,不如说是听见敌声,当他们发现自己要面对肉搏战,钢铁刀光也闪到脸上时就会沮丧、惊讶”。
▲丰特努瓦会战
想象中的整个步兵营乃至整条战线面对敌军的“贴脸齐射”实际上也是大大夸张的说法,此时的英军实施的仍然是步兵营各排轮流射击,火力或是从一翼传向另一翼,或是从两翼渐次蔓延到中央,或是从中央逐步扩散到两翼,由此维持连绵不断的射击,而且无论以何种方式执行,几轮射击后基本也都会演变成人自为战的自由射击。
▲英军在七年战争中使用的普鲁士式“交替射击”次序,笔者自绘,甲为各排从右至左依次射击,乙为从中央到两翼,各排右-左交替射击,丙为从两翼到中央,各排右-左交替射击
亲历过七年战争的普鲁士军人贝伦霍斯特在其著作中解析过步骑对抗的心理因素,他指出当时的诸多步兵条令、教令都在给步兵灌输奉命射击就足以击退骑兵的想法,却从未指出如果骑兵在火力面前未曾掉头又该如何应对。贝伦霍斯特坚信步兵单纯依靠火力或刺刀都不足以解决问题:火力杀伤的人员、马匹并不足以导致骑兵终止冲击,步枪上刺刀之后也不够长,实际上也难以触及骑兵,而且,就算刺刀捅穿了战马,从物理角度而言步兵也无法挡住跃进的战马。
此时,能够决定战况已经演变成了心理因素。要么是骑兵在步兵开火后撤退,要么是步兵过早开火、射击效果不佳,最终陷入恐惧,如果骑兵在此时能够表现出冲击的决心,就能够熬过步兵火力并完成冲击。然而,贝伦霍斯特认为当时的多数欧洲骑兵都太过“理智”,都想得太多,他们以小跑乃至快步发起冲击,可当子弹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时,骑兵就会掉头飞驰。
▲明登会战中英军第37步兵团击退法军骑兵
事实上,贝伦霍斯特笔下的“理智”骑兵形象的确颇为契合明登会战中的前两条法军骑兵战线。身处第三线的法国骑兵军官德·雷骑士在其回忆中明确指出当第三线待命之际,“在我们前方行进的骑兵还没冲到底就遭遇了敌方火力,接下来就掉头回转,通过我们……留出的间隔退却。”
统计数字也证实了上述说法,第一线骑兵共有23个中队参战,军官总计死伤58人,第二线的22个中队死伤军官37人,而由法军王牌部队宪骑兵团和卡宾枪骑兵团组成的第三线仅有18个中队投入战斗,却有86名军官非死即伤!可想而知,第一线与第二线骑兵缺乏冲击的决心和信心,未能突破便打马回转,反倒令英国-汉诺威联军的步兵信心倍增,给真正具备决心的第三线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明登会战中英军第25步兵团与法军宪骑兵团的对决
同样身处第三线的法国骑兵军官奥古斯丁·莫坦·德·拉巴尔姆在《骑兵战术基础》中生动地描述了他亲历的英军火力:“(英军)步兵的火力起初源自(步兵)密集队形中部,然后逐步蔓延到两翼。”在他看来,明登之战里“中弹身亡的骑兵并不多,但有许多人受了挫伤,许多人脱臼、断肢,好些人坠马、窒息、遭到踩踏”。他又指出可以从此战得出三点结论:
一、以墙式队形展开冲击毫无益处。二、火力不大危险。三、控制马匹难度颇高。
灾难的墙式队形
即便是在七年战争中,法军骑兵虽然有过罗斯巴赫等耻辱记忆,可还是拿出过不少上佳表现。1758年10月的卢特贝格会战就是其中一个战例,此役中的法军骑兵在己方步兵陷入崩溃境地时断然出击,前后冲击汉诺威军队16次之多,最终将其击溃。因此,若是要解释精锐悉出的法军骑兵第三线在明登为何依然未能突破步兵,莫坦·德·拉巴尔姆的看法就值得注意。
▲明登会战战后采撷鲜花欢庆的英军步兵
后两点意见不难理解,但第一点却需要单独讨论,由于某些穿越小说和网贴的影响,“墙式冲锋”或“骑墙”一度被视为穿越者打造无敌骑兵的独门秘诀,可在18世纪下半叶的实践者眼中,这种队形却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我们的老熟人普军上校兼波兰少将瓦尔内里在《述评》里提到过盛行于普军的“墙式队形”存在若干弊病:稍微遇到一点障碍物——树丛、沟渠、土坑——或敌方抵抗就会引发混乱,相互推挤,继而波及整体,由于各中队之间缺乏间隔,一旦陷入混乱也难以补救。他甚至在《骑兵评论》中将普军骑兵的几场败绩归咎于这种队形。
▲英联军庆祝在明登取胜的画作
莫坦·德·拉巴尔姆的亲身体验则为瓦尔内里的理论提供了证明。法军骑兵前两线在冲击失败后撤退到第三线之后重整部队,此时,无论士气还是训练水准都堪称法军翘楚的第三线便效仿普鲁士人的“先进经验”,列成连绵不断的墙式队形发起跑步冲击,接下来的状况就得用“东施效颦”或“弄巧成拙”来形容了:
“推进之初,是两翼挤向中部,接下来则是两翼——特别是右翼——感受到压力。(英军)步兵的火力起初源自(步兵)密集队形中部,然后逐步蔓延到两翼,当距离步兵仅有15步时,我们的马匹竭力尝试扑向左右两侧,这种惊人的压力产生出巨大的力量。骑手无法继续控制马匹……一个中队至多剩下八到十个人还待在马鞍上……尽管有些人能够冲过敌军行列,人数却少得无法破坏敌军队形。”
“哪怕我们留出一半的横向间隔,情况都会大不一样,挤压的情形会大大减少,速度则会大大提升,马匹即便在激烈奔驰中朝着左右散开,也不会扑向两侧。英国步兵,就会像在丰特努瓦那样,被碾得粉碎!”
▲法军在丰特努瓦会战中向国王路易十五报捷
简单一句话,战争不是游戏,参与战争的人会害怕、会失误,所谓有一种战法去包打天下,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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