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一的时候,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将一个童趣盎然的世界打开在我面前,恨不能替先生挨上老夫子几戒尺,只求换自己到那奥妙无穷的园子里去探索。这般幼稚的愿望随着关上的语文课本,在记忆中渐渐陷入沉寂。
直到许多年以后,带着妻儿到浙江旅游,仙居做客后,顺道去了趟绍兴。尘封的记忆打开时,很清晰地想起肥大的梅花鹿,会放臭气的斑蝥。我们特意住在了鲁迅故居附近,一家人都是读过书的和正在读书的,与写书给我们读的先生暂时毗邻而居,简直不要太美。
安顿下来,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去先生家串门。
崇拜鲁迅,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的主人就住在这个修葺一新的地方。墨笔染白墙,渲染出浓浓的书香。
故居门前
嗅着书香向里走,穿堂入室。先是参观现代的纪念馆,浮光掠影地走上一遍,心不在此。对鲁迅的记忆不是理性的,因此,对陈列生平事迹的方式多少有所抵触;对先生的认识是感性的,他是我这一代人文化基因的组成部分,是喜怒哀乐时隐约出现的那道身影。
俯首甘为孺子牛
向学路上,有先生的陪伴,便硬朗而坚韧。他教我们以博大之心行细致之事;用坦然之情面世间沧桑。
数着窗棂,在屋檐下走过,来到先生的书房前。
鲁迅书房
这个角落,仿佛有道小小的身影,拿着把裁纸的小刀,在那硬木书桌上一笔一划,入木三分地凿刻着一个“早”字。那个写出了《狂人日记》、《朝花夕拾》、《呐喊》的先生,从小就在这清冷孤寂的书房中,洞悉了时间的奥秘:早些起来,是能抢到时间的。
先生是非常之人,又是平常之人。因为小时候的他也贪玩。想到这里,不觉莞尔,上午的阳光洒下来,赐这幽深的地方,赐此走远的思绪以灿烂。
我们离开书房,转进了百草园。
百草园
蟋蟀在这里弹琴,油蛉在这里唱歌。腊梅、皂角树,肥胖的黄蜂,喂蚂蚁的苍蝇…
蝉鸣阵阵,绿植亭亭如盖。既失落亦惊喜:没有光滑的石井栏,但有棵皂角树。在我老家也有棵枝干遒劲的皂角树,以至于她的名字就叫皂角坝,可惜,城市改造伐倒了,再也见不到,也回不去了。
好喜欢那围着园子的墙!白底子上沾着淡淡的光阴,象轻轻的忧伤,徐徐在心海拍出绵绵不断的浪。象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带给人微微的惆怅。
先生不惆怅,先生却有彷徨。刺獾的闰土,木讷的闰土啊;好面子的孔乙己,一贫如洗的孔乙己;爱想象的阿Q,悲剧的阿Q,这些群像在这百草园里,桀骜不驯地站着,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放眼望去,碧绿的菜地,有蜜蜂飞舞。好像还有牵扰着的何首乌藤。
我们走出后门,在台廊道里小憩,不经意遇见水墨江南。
水墨丹青
静静平息了下心绪,跟着先生的脚步,“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先生的家了。”但黑油的竹门没有了。“一只肥大的梅花鹿伏在一棵古树下”,与记忆里的印象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三味书屋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私塾朗朗读书的声音仿佛响彻耳际,突然感觉读书是件很幸福的事。牵着儿子,想告诉他这个道理,但几十年的感悟到了嘴边就成长为没多少营养的唠叨,孩子更感兴趣的,是墙头喊人名字的美女蛇,和尚手里装着蜈蚣的木盒子。
那副古画下,站着先生的先生。高而瘦,须发花白的,戴着水晶镜的严厉的老师。好像看见老先生念书的样子,微笑着,仰着头,摇着头,然后头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的先生是痴人,先生亦是痴人,烟不离手,笔下春秋,使人高山仰止。
很满意这次串门,它是一本打开的课本,将我们拉回回不去的童年。也羡慕嫉妒儿子,我们读着的愿望,想了几十年才得以实现,他却直接走进了愿望。
鲁迅的童年
过去,现在,将来。自三味书屋出来,漫步在江南韵味里,把这时间形态完美重叠。走罢,跟着敬仰的鲁迅先生,穿过绍兴的大街小巷,替年华戴顶记忆的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