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执掌印度政坛以来,印度国内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日益发酵,相关群体的过激行为越发频繁,从线上网络骂战,到线下暴力冲突,其烈度和规模总能突破地理和语言的限制,成为国际新闻热点。
特别是如今印度教徒与穆斯林的冲突,因为历史、族裔和地缘的原因尤其引人关注。
印度东西两边都有穆斯林人口大国
印度本身也有2亿多穆斯林
印度教民族主义可能是一种必然路径▼
不过从群体来看,人们关注的教徒往往集中在印度,相比之下,外界对巴基斯坦裔印度教徒的关注就要小得多,没有意识到他们是与印度裔穆斯林相对应的群体,甚至没有想到巴基斯坦还有这一群体的存在。
上述现象又恰恰是这一仅占巴基斯坦总人口2.14%的群体,缺乏舆论影响力,甚至处于失语状态的最好体现。
事实上,印度教是巴基斯坦第二大宗教
只不过比例很小,存在感很低
(图:Wiki)▼
流散的历史
印度教社区在巴基斯坦由来已久。在印巴分治以前,印度教徒占人口的15%-20%,绝对数非常可观。
在一个伊斯兰教为主要宗教信仰的国家
渐渐的这个占比就不那么可观了▼
其中经济发达的信德是最早信仰印度教的地区之一,经历了几百年的穆斯林统治,印度教有所衰落;又经过英国的殖民统治,出现了更多宗教信仰,被称为宗教的大熔炉。但即便此时,信德的印度教徒依旧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信德是巴基斯坦相对发达的沿海省份
沿海第一大城卡拉奇也在信德省
沿海区位使其历史上的宗教交流相当频繁▼
目前,信德仍然是印度教徒最多的省份
位于信德的印度教比拉神庙
(图:wiki)▼
在分治前夕,印度教徒依旧占信德最大城市卡拉奇人口的51%,其中甚至还有从南印度迁移至此的泰米尔印度教徒。这一具有海洋贸易特长的族群不但在此成功扎根,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社区。
为了减少矛盾,统治者也做过多次尝试
阿萨夫·阿德·达乌拉纳瓦布(Nawab Asaf-ad-Daula)
曾说自己“左眼属于穆斯林,右眼属于印度教”
(图:Wiki)▼
在印巴分治前夕,宗教矛盾呈现出激化态势,随着事态发展两大宗教教徒互相仇恨。印度本土政治家中,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也早已出现分化,分治已成定局。
1921年穆斯林社区莫普拉发起抗议活动
大多认为是对殖民政府和贵族的反抗
但主要受迫害的却是印度教徒
(图:Wiki)▼
在印度河流域上颇为重要的旁遮普地区,穆斯林在西部占多数,印度教徒在东部占多数,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相对稳定的同一国家之中,往日的信任远大于分歧,呈现出聚居区相互错杂的情况。然而印巴分治必然以宗教为分界,所以当决定印巴疆界的雷德克里夫线被划定时,聚居区的浩劫也就难以避免了。
从分治前的“直接行动日”导致满地尸体
到现今仍旧不断的暴力冲突
两国宗教徒的意识并没有因分界线而进步
(图:Wiki)▼
随着局势升温,为了安全和归属感,印度和东西巴基斯坦之间出现了千万级别的人口迁徙,分裂后分属两国的旁遮普尤其苦难深重,仅这一地区就有大约200万印度教徒迁往印度,210万穆斯林迁往巴基斯坦。
印巴分治之初的大规模族群迁移不光是西巴基斯坦
也包括东巴基斯坦(孟加拉国)
而纠纷最严重的就是族群深度融合的旁遮普地区了▼
数量庞大的移民中也有被强制迁移的群体,针对弱势一方的仇杀、劫掠、性暴力,以及迁徙途中发生的饥荒和流行病难以统计,已经成为一本埋在印巴民族主义者心中的糊涂账,在日后随时可以翻出来作为宣扬仇恨的依据。
在当时,几乎没有穆斯林可以在东旁遮普幸存
也没有印度教徒能在西旁遮普幸存
难民们何以为家
(图:wiki)▼
印巴分治带来混乱的最终结果是,到1951年巴基斯坦仅有1.3%的人口是印度教徒,大多数分布在信德省,一半人定居在靠近印度边境的地方。
式微的族裔
分治尘埃落定之后,巴基斯坦也制定相关法律,保护作为弱势群体的印度教徒。
根据宪法,参议院(上议院)104个席位中有4个席位为非穆斯林保留,国民议会(下议院)有10个议席为非穆斯林保留,四省地方议会为非穆斯林保留23个席位。
2018年,克里希纳·库马里当选巴基斯坦参议员
是首位担任此职务的印度教达利特女性
印度教+“贱民”,真不容易啊
(图:wiki)▼
印度教徒等非穆斯林群体往往联合起来,利用有限的议席抵御种种借保护和平等之名,行排挤非穆斯林之实的法案,取得了一定成功。但这些政治上的努力并不能改变他们在社会上被逐渐边缘化的命运。而且在日后的实操过程中,国民议会、省议会的议席总数都在膨胀,非穆斯林保留席位数却没有增加,本就单薄的政治影响力被进一步稀释。
宗教少数群体在政治上几乎没有话语权
但也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争取更多权益
(图:shutterstock)▼
亵渎伊斯兰教在巴基斯坦属于重罪,最高可以判处死刑,从八十年代末至今已经有1000余人被指控亵渎,异教徒是这一法律的重点关照对象。典型案例是非穆斯林和穆斯林吵架,情急之下侮辱先知穆罕默德被判刑。
从这一类法律,就可以一窥非穆斯林在巴基斯坦的生存压力。
反对亵渎法,游行也没什么用
(图:shutterstock)▼
事实上,在政府中工作的精英们,经过层层选拔,观点往往是社会的最大公约数,还要考虑国内外舆论的反响,所以表达和行为较为圆润。他们已经是巴基斯坦穆斯林中,对印度教徒最温和的一群人了。对这些印度教徒生存造成最显著影响的,还是民间与其他普通穆斯林的相处。
还有学生举报老师亵渎先知
暴民们因此砸了学校、圣殿,和印度教徒们的家
(图:twitter)▼
从童年起,巴基斯坦的印度教徒就可能因为信仰不同,成为同学们孤立、霸凌的对象。印度教家庭往往比较传统,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家长又会担心因为处于弱势地位,女儿受到骚扰。工作中的玻璃天花板,福利和住房分配上的区别无不提醒着印度教徒宗教身份带来的负担。
信仰印度教的女孩儿被绑架
并被迫嫁给穆斯林男性、皈依伊斯兰教
(图:wiki)▼
印度教宗教节日会举办规模浩大的户外活动,但是除了少数朝圣中心,巴基斯坦印度教徒举办的庆典规模通常很小,有些甚至根本不公开举办。为了避免邻居们意味深长的凝视,一些印度教徒不再去神庙,改在家中祈祷。
这种不大不小,又绵绵不断的日常压力感显然很折磨人。
给神明点上火
(图:shutterstock)▼
印度教徒产生这种自我审查式的压力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神经紧张,而是过往生活遗留下的痕迹。毕竟每次两国外交出现危机,印度教徒就难免会受到冲击。
近年来,不只是印度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日趋激进化,与阿富汗共享漫长边界的巴基斯坦同样面临伊斯兰激进主义的严峻考验。近二十余年,相关组织逐渐多了起来,有组织的暴力活动频发,甚至发展到组团捣毁印度教圣地的地步。
两个在宗教信仰上几乎相反的国家
宗教暴力的频次和激烈程度反倒会一致
印度会有更多废弃的清真寺
巴基斯坦会有更多印度教寺庙废墟
(图:Mubashirtaqi147 /Wiki)▼
2020年12月,又有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印度教圣地被捣毁。事实上这一圣地1947年后已经遭到遗弃,1996年印度教徒试图复兴这一圣地,当地伊斯兰神职人员毛拉·穆罕默德·谢里夫宣称印度教徒都是“美国和印度的间谍”,带领暴民毁坏了这一建筑。
2015年巴基斯坦最高法院终于下令重建神庙,但是比原址小得多,重建进程也较为缓慢。如今,毛拉·穆罕默德·谢里夫再次亲自带队,人山人海的暴民用铁锤砸毁墙壁,纵火焚烧。
巴基斯坦宪法保障宗教自由
这每一锤都在试探国家法制的底线
(图:Twitter)▼
事后警方逮捕了包括谢里夫在内的109名暴民,以及92名当地不作为的警察,包括正副局长。拆庙事件印证了巴基斯坦印度教徒尴尬的生存现状:相较于朝夕相处的邻居们,庙堂之上的高官反而是更关注印度教徒权益的人。
对宗教暴力分子进行应有的处罚
一定程度上或会缓解宗教对立的紧张
(图:Mubashir Zaidi/twitter)▼
无形的重压之下,陆续有一些印度教徒皈依伊斯兰教保平安。巴基斯坦的宗教人士和穆斯林慈善组织掌握着大量社会资源,起到基层公共服务的作用,他们也会以工作或土地为福利,推动印度教徒皈依伊斯兰教,吸引了大量印度教徒的关注。
眼前及时可见的生存物资
远比宗教所构造的美好未来实用得多
(图:shutterstock)▼
特别是新冠当前,巴基斯坦7400万个工作岗位中可能会有多达1800万个短期消失,造成原有的工人就业难。而福利性工作和资金,必然优先发放给穆斯林,这又将吸引一批印度教徒的加入。
印度教大本营的状况已是触目惊心
暂时是无法对巴印度教徒再“施以援手”了
(图:shutterstock)▼
不存在的天堂
2011年到2015年的四年之间,有1400名巴基斯坦人入籍印度,莫迪上台以来,这一进程明显加速。2019年印度又通过《2019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加大了庇护海外受迫害印度人的力度,但是排除了穆斯林的申请入籍资格,导致印度穆斯林大规模游行示威。
修正案的通过,意味着印度要将宗教作为公民身份的标准
而穆斯林却被排除在外,歧视过于明显了
(图:shutterstock)▼
凡事都有两面性,占据各大媒体头版的负面新闻也是新闻,也具有极强的传播性,不少巴基斯坦印度教徒由此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变卖家产希望成为印度人。
然而进入印度并不意味着来到天堂,不少无依无靠的穷苦印度教徒进入德里的难民营,陷入到对印度官僚主义办事效率的长久的等待里。特别是新法案通过后,移民申请从几百份,变成了成千上万。民政局工作量暴增,降低了移民的入籍速度。
他们对庞大的印度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而国与国之间的拉踩目的已经达到
(图:shutterstock)▼
难民营建筑由木头、砖瓦和水泥搭建,以平米数不大的一层小屋为主,没有自来水也不供电,这里的巴基斯坦印度教徒主要从事体力活或者摆摊等工作。他们在巴基斯坦可能过得更好,之所以移民印度,是为了安全感和归属感。
作为两国的边缘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图:shutterstock)▼
同时印度人也未必都欢迎这些新移民,穆斯林人口集中的阿萨姆邦发生过反移民游行,而除了语言上的鼓励和捐赠日用品,印度教徒同样很难给予难民实质性帮助。同时,种姓不会因为国籍改变,达利特等低种姓逃到印度后,依旧要面对日常歧视。
毕竟在印度
没有人能逃过种姓的偏见
(图:shutterstock)▼
总的来说,巴基斯坦印度教徒在巴基斯坦要面对种种无形的压力,自然对于目前国力处在上升期,信心膨胀,四处炫耀力量的印度抱有种种美好的想象。但是真的移民印度,发现生活甚至会变得更加艰难之后,心中难免充满幻灭的痛苦。
是印度街头的难民还不够多吗
(图:shutterstock)▼
所以一部分巴基斯坦印度教徒进入印度,经历了一圈磨难后又选择回到巴基斯坦,重新经营自己原本的生活。
天知道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又将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依旧不易的人生。
参考文献:
1.https://www.newslaundry.com/2015/01/09/the-vanishing-hindus-of-pakistan-a-demographic-study-2
2.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india-34645370
3.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55545524
4.https://www.nytimes.com/2020/08/04/world/asia/pakistan-hindu-conversion.html?auth=login-google
5.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living-on-the-edge-pakistani-hindus-still-feel-safer-in-india/articleshow/76464866.cms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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