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杨家坪,在许多重庆人眼里,十岁的时候是动物园,二十岁的时候是卡厅,三十岁以后是空白…
我到杨家坪的次数越来越屈指可数。但一次偶然,却如同穿越了时间的屏障,我回到了熟悉的许多年前:在中迪广场对面的梅子堡附近,“声名远播”的“乱吼一条街”居然还在。
过去的老卡厅
躁动着荷尔蒙的暧昧霓虹,一如往昔的阴沉幽暗,仿佛一段时光沉淀的化石,在记忆深处被挖掘出来。
我曾经在这样朦胧的地方,急不可耐地要把青春唱出来!就像换了件新买的西装,舍不得剪下袖口的商标,而是骄傲地把它当作炫耀的本钱。
1、乱吼一条街
一眼望去,在城市迷乱的夜色中,黑暗张着双臂,像一个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忸怩又热情。
觅
漫溯的灯火追来的不是光明,而是鼓励放纵不羁的呓语。
离开得决绝的青春被晚风吹送,化为摇曳不定的影子,跟随你漫无目的的脚步,亦步亦趋。
想唱歌的人游魂般在这条街上旅行,有男有女。他们走起路来没有声音,仿佛置身梦境。
年轻人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们的消费观随着城市的前进早已与此地的便宜实惠背道而驰。商业会所提供的娱乐尽管换汤不换药,但洋气支持了现代化的洒脱,时尚放大了直观的奢侈。
偷偷打量下,你会发觉这里的男女年龄都该在三十起步,不时过来吼几句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习惯。
喝点小酒
会过日子的中年男女,喜欢挑某一家KTV门前,坐在廉价的塑料椅子上喝几口小酒,吹吹自己对几个亿的生意不屑一顾的牛皮;或者,探讨下酒足饭饱后,该唱哪个年代的歌曲。
还有一些人,像没头的苍蝇,一家一家走过去,却总不愿进去。刚升起希望的老板,又失望地抹着手机。
开KTV的人其实不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尽管装修比起市中区的量贩式KTV,板眼过多的夜总会有太大差距,但实惠的价格,怀旧的气息,总能吸引到“倦鸟归林”。
我并不好奇,我的思绪,思绪里精力充沛的那个小年轻,由这似曾相识的夜之风景,重合向很多年后的自己。
2、歌声里
我喜欢唱歌又讨厌唱歌。喜欢,是因为情绪与过剩的精力有了发泄的出口;讨厌,是因为每一首歌在你想唱出水平时,总是喉咙发紧,难以如意。
走进回忆
随便走进一家卡厅,旋转的灯火闪烁出流逝的信息:从前那种堕落的暗示如此清晰,却被青春的勇气按在地板上翻不了身。
那时的我们充满好奇,勇敢地尝试一切可能,在刻意调低的音乐里摇摆身体,一边以视线逡巡时髦的美女。
歌声里,我们听到了开放的呢喃,听出了遥远世界的灯红酒绿。
至今犹记那时候最多人爱唱的《千千阙歌》,不管是陈慧娴还是张国荣的演唱,押韵的粤语带来的除了动听,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宣誓,或者糊涂的遗憾。
把“1”变成“鸭”,把“2”念为“1”,有事无事就发卷舌音,这是那些年听过的歌曲教给我的说粤语秘诀。
包房
在暧昧的光影下,很难不眼神迷离,这让你错觉周围的环境在空虚的步伐下一点一点转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从前样子。已经在心房的某个角落蒙尘良久的欲望悄悄发芽,鲁莽地成长,很快便高大得使人需要仰视。
你感觉到它的强大,甘愿恍惚,却无法认输。
于是你声嘶力竭地唱歌,那不能让你快乐,但让你远离清醒的折磨。
唱得再五音不全也会有人喝彩的人是幸运的:真正的知音听的不是声带发出的声音,而是呐喊的你的心。
你彷徨失措的样子会有人心疼,她静静地坐在旁边,即便你唱的《霸王别姬》像《饿狼传说》,《晚秋》变成了《宁夏》,她也坚持不捂上耳朵。甚至,她还特意替你们点一首对唱的情歌。
走廊
青春在你们一前一后走出包房时变得宁静,走廊上紫色的雾不再神秘。
你终将为谁沉溺,不是现在,也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你变得清醒,“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夜色以你为例,告诉了你这个残酷的道理。
走出卡厅,空气中有煤炭燃烧的气息,但无限的空间再不压抑。你打定主意要好好学习,不能因为不清楚自己的需要就放肆地体验莫名其妙的东西。
总对你小心翼翼的女孩挽住你的手臂,破天荒地撒娇要听你唱摇滚歌曲。
于是,《无地自容》在深夜的大街上轻轻响起,从年青到成熟,有时候简单得只需要一双鼓励的眼睛…
3、卡拉永远OK
我走过这条街,从黑暗里轻快地走入光明。
亮
我的青春曾经迷惘,亦有些偏爱荒唐。但它真实得就如同在昨天发生。
我回头望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是不是同我一样,在这里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或者,他们只是想在当下寻找打发时间的娱乐,磕着瓜子唱着歌?
我凝视着那一排简陋的卡厅,阻止自己去思考别人的认知。若有若无的歌声从隔音不好或者门没关好的包房里飘出来,替这躁动不安的夜增添了一丝岁月的喧嚣。
在卡拉OK这种曾经风靡全球的娱乐方式就快退出历史舞台之际,杨家坪的“乱吼一条街”仍顽强地存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它给了我实地窥见过去的机会,让我相信至少在这里,卡拉永远OK!
离开“乱吼一条街”时,开始下雨。我的青春举着伞,目送我远去。这家伙,依然不靠谱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