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除了猪鬃,一头猪身上就没有什么是重庆人不能吃的。猪腰是我的最爱,猪肚次之,肥肠其后。猪耳下酒,猪肝馏片。眉毛肉炒肉片,背柳煮滑肉。宝来肉蒸袈裟肉,三线肉烤得滋滋冒油。猪蹄炖成蹄花汤,坐腚煎为回锅肉。筒子骨熬高汤,纤排裹上糖与醋…
二师兄的奉献
都说“二师兄”是净坛使者,我倒觉得,真正的净坛使者是我辈中人。小时候有个青椒肉丝,饭堂打半斤干饭我都可以一粒不留。
这种对“二师兄”的依赖具有传承性质,以至于吾家小儿每次放学回家,必问晚饭有没有肉,若答曰有,则笑逐颜开;若回之无,便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想起那一年的猪肉涨价风波,对习惯的价格突然大幅上扬倍感冒火,尝试着以牛羊肉替代了一段时间。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接受了花更多的钱,吃同样的猪肉之命运。对“二师兄”的牵挂是骨子里的,三天不吃,冰箱里储藏的猪油都想挖一勺来解馋。
选“花”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关注焦点都极大地让位于“二师兄”,对家人和家庭的关怀赤裸裸地体现在是否能精明地以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回物美价廉的猪肉。
几乎不逛菜市场的我常常会到那边徘徊,在鲜肉摊子与腊肉摊子前踟蹰腼腆,反复比较着怎样才可以不拖基尼系数或者恩格尔系数的后腿。
我承认我关心猪肉价格一度超过了关心另一半的程度。好在习惯成自然,大家都吃得这么贵,既然要请身价不菲的“二师兄”来五脏庙里打来回,舍得花钱是前提。
不让任何一头经过重庆的猪活下去,是我们的共识,这样的目标有些残忍,让人于心不忍,但只要想起高老庄娇滴滴的高小姐受过的罪,便名正言顺。
2、花样
3000万重庆人一年要消灭1000多万头猪!自然有百般花样来烹饪。
烫火锅
重庆火锅的主角是牛的下水,捧哏必须是猪的部位。猪黄喉又嫩又脆,老肉片让米饭遭殃,香菜丸子麻辣入味…
还有些出其不意的部位,比如猪牙梗、猪脑花,卤肥肠,别出心裁的东西多了,也许一盘金针菇也会让你以为是柔化了的猪鬃。
不会让人猜测的通常是开烫之前端上来的一盘金黄色的炸酥肉。肥瘦正好的三线肉裹于豆粉与蛋清调制的面糊里,下油锅炸得外焦里嫩。必须要有花椒嵌在上面提味。
炸酥肉
夹起一块放入嘴里,人间至味。
猪肉配火锅,其实只是重庆人最鲁莽的美味。通过烤炸煎炒卤等十八般武艺,一只猪可以被重庆人做成各种好吃无比的菜肴。
鱼香肉丝、土豆肉丝、盐煎肉、回锅肉、水煮肉片、盐烧白、粉蒸肉、泡椒腰花、红烧肥肠、蒜泥白肉…
哪一样都能完美地安慰人们的胃。
一到入夜,烧烤出摊,烤脑花、烤脆骨、烤五花肉、烤蹄花、烤排骨…
每一串,每一碗都让人欲罢不能。
而霸占我记忆美食半壁江山的卤味,更是在夕阳西下时变作狐狸,让有书生情结的自己不出意料地邂逅《聊斋》般的旖旎。
卤制品
至今犹记童年时跟着表哥到某个煤矿办事,中午时分就在矿井上的简易窝棚里吃饭,一人一大海碗帽儿尖,切了一斤核桃肉,拌上油辣子、花椒面、香油、酱油、蒜泥、葱花…一块肉就一口饭,简直美得似神仙!
那种“美”被时间沉淀下来,自己发育壮大,却始终依附在“二师兄”身上,带着岁月的温柔,也丰富并扩展了我的想象,并不拘泥于味觉以及直观感受。
我把它比喻着狐媚的诱惑,尽管色素以及添加剂的告诫没少听说,一闻到烧腊的香味我就想起《赤狐书生》的女鬼,即便她喝人血食人心,却让人无法拒绝她惊心动魄的美。
我会买一只耳朵,或者切几个小肚带回去,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一边在脑海里想《红玉》。
3、过“劫”
在重庆,能活到过年的猪凤毛麟角,除非它刚生下来。
一到年关,就是“二师兄”无法过去的坎。重庆的乡下,杀年猪吃刨猪汤,此起彼伏。
在圈里好吃懒做大半年的“二师兄”,终于迎来了一生最剧烈的运动。常是几条大汉,扯着耳朵,拉着尾巴,把不肯挪窝的肥猪提出猪窝。意识到不妙的“二师兄”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有经验的杀猪匠把肥猪扳倒在条凳上捆扎得当,还要来两个力气不错的男人按住头尾。
杀猪
顷刻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二师兄”去得没有痛苦。这时候你不会觉得血腥,只有温馨。
吹气泼水褪毛,熟练的师傅要不了一刻钟就能把一头近两百斤的猪打整得清净溜溜。倒挂起来开膛破肚,捡新鲜的猪肝,掏冒着热气的猪腰,即刻切好下锅;割最鲜嫩的廋肉,切肚子上的二荆条,廋的做汤,加入平菇或者蘑菇最好,又肥又廋的得炒成回锅肉,以自制豆瓣为佐料。
刚凝好的猪血正好煮锅血旺小菜汤,预示着今年要比去年旺!
而正式的刨猪汤包括“七大碗八大碟”,主菜有粉蒸肉、回锅肉、炒猪肝、酸菜滑肉面块和终极硬菜“刨猪汤”。刨猪汤是刨猪宴的灵魂,用脑花、血旺(猪血)、粉肠、猪肝、里脊肉加上现摘的蔬菜(豌豆尖或莲花白)做成。
标准刨猪宴
遇到讲究的人家,杀年猪的同时还会推豆花,以新煎的油辣子做蘸碟。
那么,甑子里的干饭便与所有人结仇,和“二师兄”一样,统统会祭给五脏庙。
刨猪汤过后,膘肥体壮的“二师兄”剩下的肉还不少,适合做成香肠腊肉。
富足
记得以前在老家,一到冬天,大人就买来半扇猪肉,灌了香肠做腊肉。收拾妥当挂在梁上透干水分。差不多了便开始熏制。
准备一只上下无底的大铁桶,铁棍铁钎,将香肠腊肉挂入桶内,其上以竹席烂棉被密封,其下烧柴,又不能用明火,便以新鲜的柏树枝做主料,冒起浓郁的白色烟雾…
大概要熏半天,甚至一天的光景。
做好的香肠腊肉捡回家,一串串一块块吊在晾衣杆上,香气四溢,让人馋涎欲滴。
一头“二师兄”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
重庆人爱吃猪肉,也懂得如何把猪肉吃得百转千回,五花八门。
但这不是因为贪嘴,也并非因为“二师兄”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是因为这是家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是精神上的满足。
我们对生活的追求,迈过“温饱”,走进“食有肉”以后,势必有更多的人开始思考“茶余饭后”,有更多的人心无旁骛地认真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