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农村的农村青年
我们之前在《农民工,入了城市的圈套》里提到的农民工故事,更像是发生在2010年以前的事情了。
在最近十年,新一代农村青年成长起来,他们可能种地都不熟练,未来就是要在城市里打工。想让他们在经济不好的时候回家种地,实在是强人所难。更何况种地也就是混个温饱,尤其是每家小面积的份地,刨去农药化肥种子等费用,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
在城里打工,是更现实的选择。
那些渴望进城生活的新一代农村青年,城市化也遵循着不同路径。
有的农村青年考上了好大学,毕业后顺利成为了城市白领。在城市找到好工作的他们,顺利的安家落户。但这部分农村青年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不能通过这种路径城市化。
还有的农村青年在城里,通过做些小买卖不断积攒资本,也成了不错的生意人。别看那些开小吃摊的、开废品收购站的、做汽修的、美容美发的,可能辛苦了很多,但比一般白领可没少赚钱。但能做到个体户甚至小企业主的农村青年也是少数,大部分人也做不到他们的成就。
更多的农村青年,没有好学历,也没有精明的商业头脑,只能去县城或是更大的城市打工。
他们想要城市化,往往还是要在县城买房。毕竟哪怕他们在大城市打工,所的收入也很难买得起大城市的房子,只能退一步求其次在自己家乡附近的县城买房安家。
他们进城安家的动力,还是落在了“家”这个字上。
想要结婚,就得有城里的房子,县城的房子也行。
这一方面是因为农村婚姻市场女方家庭话语权大,这一点在我们之前对彩礼的文章中就有体现。女方家庭除了要求彩礼,还会要求男方家庭在城里购置房子,这个“城里”是县城也可以的。
另一方面,正如我们之前在《农村孩子绝望的军备竞赛》里提到的那样,撤点并校等一系列原因造成县城的教育质量好于农村,为了下一代的教育考虑,也要在县城买房,以便取得县城学校的入学资格。
但是县城能提供的就业不足,所以只有一小部分在县城买房的农村青年能在本地就业,其他大部分人只能背井离乡去长三角、珠三角等经济发达地区或省会等大城市,寻找就业机会。
小县城的农民工
县城最好的工作是“吃公家饭的”,比如公务员、医生和老师。这类体制内工作,只要当地地方债问题不大,收入就稳定。他们有编制,还有一定的权力和社会地位,受人尊敬。
但这类职务门槛较高,岗位较少,不能解决大多数留在本地就业的农村青年。
更多农村青年,就在本地的企业(一般规模较小,影响力不大)工作,收入较少。男性可能进工厂,或是从事当地的服务业,一个月收入能有三四千元。有一技之长的,比如会开挖掘机,就能比没有一技之长赚更多的钱,但这也要看周边开工多不多,以及和当地土木行业从业者的人情关系。
到了结婚的年龄,男方未必能攒很多钱,往往是父母帮助男方操办婚事,支付彩礼,拿出积蓄帮助小夫妻在县城购房。女方的工作也较为局限,在饭店当服务员、超市做导购等,一个月工资两三千元。
小夫妻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也不算稳定,往往也没有社保。
综合下来,小夫妻在县城本地就业月收入加起来也就几千块钱,等到有了孩子,这笔收入就显得捉襟见肘。房贷要还,子女的吃穿用度和教育都要花钱,自己的生活费与朋友的社交往来也要花钱。这些花费加起来,就能把小夫妻微薄的收入抵消一大半,这样一年到头攒下的钱不多。
假如女方生孩子后选择不工作带孩子,就又少了一份收入,家庭财务负担更大。
为了撑起小家庭,上一辈往往还要出外打工,以补贴小家庭,到老也无法实现退休。或是上一辈参与到小家庭中,帮助带娃。
这样的家庭显然抗风险能力欠缺,未来生活中还有更多风险等待他们。比较明确的,比如通货膨胀造成每年的生活开支增大、孩子教育费用增加等。未知的,比如家庭成员,尤其是老年人的身体健康出问题等,都会影响到家庭的稳定。
如果这样的家庭有了积蓄,有可能在县城自己搞个小买卖,做起个体户或者小老板。还有一种可能是敢想敢干,回到村里搞养殖业,这样的资金投入很大,往往需要贷款,而且风险很大,假如碰到意外就容易赔本。
当县城工作少,而且可选择的工作收入不足以支撑家庭开支时,这些在买房的年轻人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到更发达的地区打工。
大城市的农民工
去经济发达地区打工的农民工则是另一种生活。
在过去农民工大多在第二产业就业,城里打工往往等于进工厂。随着机器换人的不断推进和第三产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民工脱离工厂,进入了第三产业中。2018年,中国农民工在第三产业就业的比例首次过半。
正如我们之前在《机器换人,人就失业了?》里提到的那样,机器换人主要替换掉了很多低端、技术性弱的工作,剩下的低端岗位往往用临时工的名义招聘,而留下的正式工多有高级技能,收入增加。
于是农民工的就业开始分化,中等技能和中等工资收入的就业岗位减少,低技能、低收入的就业岗位和高技能、高工资就业岗位数量增加,农民工收入差距扩大。
而且工厂的工作不仅疲劳,有时候还很危险,不仅折磨肉体,也在精神上难以忍受——连续十多个小时在单调的流水线上重复动作,必须时刻紧跟流水线的节奏,对人的精神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农民工选择送快递、送外卖、开滴滴、做代驾这些新兴工作,除了收入可能更高之外,也有精神上的考虑——在城里奔波送货虽然也很辛苦,但比起单调的流水线还是精神上丰富一些。更何况流水线上手机要被没收,而送快递的闲暇时间还是可以玩玩手机的。
远离家乡的农民工家庭,有的是夫妻双方一起出来打工,有个照应,有的厂子也会以给配偶提供工作来吸引农民工来打工。也有的是分隔两地,在不同的地方打工,以赚更多的钱。
在外打工,为了赚更多的钱,往往加班加点,年幼的孩子没法照顾,只能托付给还在村里的父母照顾,一年到头可能只有春节能回家看看孩子。
他们在县城购置的房子也往往空置,可能会在孩子上学之后为了照顾孩子,女方会结束在外打工的生活,全职带孩子或在本地县城找个工作,回到县城的房子居住。
经济发达地区的工资会高一些,足够节省攒钱也会多一些,等有了一定资本还可以回县城做小买卖。
过去,由于大城市户籍制度较严格,门槛较高,农民工落户困难。如今随着年轻人口减少,大城市“抢人”主动了起来,农民工落户大城市的门槛降低。在大城市工作多年的农民工,出于孩子教育等多方面的考虑,越来越多地选择在大城市落户。
农民工的工作贫困
尽管近些年农民工的收入提高了,但相比起本地城镇户口的人,仍然存在收入歧视现象。
哪怕本地农村户口,在县城打工,也会遭遇户籍歧视,单位时间工资比起相似工作的城镇户口职工减少6.4%。外地来的农民工就更惨了,会受到户籍和地域双重歧视,单位时间工资都快打九折了。
所以农民工有着更严重的“工作贫困”问题,就是即便努力工作,仍然陷入贫困,家庭人均收入低于工作当地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一半。有研究显示,在苏州市、无锡市、泉州市等八个市区,2013年时不到五分之一的年轻农民工工作贫困,四年后就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年轻农民工的工作贫困了。
辛辛苦苦工作的农民工依旧贫困,原因很多。
首先,不论是在工厂里打工,还是做快递员、外卖员等,大多数农民工是属于非正式雇佣,连社保都没有。农民工的流动性很大,工作不稳定,全国性社保制度体系暂未打通,单位也愿意规避给他们买社保的义务。有的厂子进去还要通过中介,签劳务派遣合同,要受到中介的先一步盘剥。
所以那些非正规受雇者,如散工、零工和没有签订劳动合同、缺少劳动保护的农民工更容易陷入工作贫困。他们在和企业议价时更缺乏实力,风险也更大。比如前段时间某平台骑手猝死,由于是非正式雇佣关系,平台一开始只打算赔偿2000元,后来在网上群情激奋,才变为60万抚恤金。
其次,由于高技术、管理类的职位工资更高,那些从事技术含量较低工作(农林牧渔和无固定工作)的青年农民工陷入工作贫困的可能性也更大。
最后,让农民工陷入贫困的一大因素是生育。只要生了孩子,无论是家庭完整还是家庭破裂,农民工都更有可能陷入工作贫困的境地。生的孩子越多,贫困的可能越大。这说明在工作地点抚养孩子的成本很高,所以农民工的策略往往是将孩子放在家乡,由父母来抚养。而这又会造成留守儿童问题。
写到这里我甚至有点理解三和大神了,他们本来就学历不高,找不到好的工作,去厂里打工累还赚不到多少钱,还不如做一天玩三天,不考虑攒钱,也不考虑成家生孩子。只要不想这些事情,生活成本就可以很低,现在也饿不死,毕竟填饱肚子的挂逼面还是便宜的,深圳的冬天也不算冷,凑凑合合睡大街也都可以,实在冷了,睡便宜的床位也是可以的。
如何改善农民工的处境
正是有人对工作无法改善贫困的处境有所了解,才会自甘于成为三和大神,干一天玩三天。这三天的快乐虽然在网吧里,但也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不需要面对厂子里单调、嘈杂、危险的环境,也不会受管理人员的气,不会被欺负。
但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三和大神,不可能所有人都干一天歇三天,不想攒钱只混个低档次温饱。
这就需要改善农民工的处境。
首先是劳动上的处境。
随着产业结构重心从第二产业转向第三产业,越来越多的农民工转向服务业就业。但是相对低端的服务业往往提供的是非正规就业岗位,相当不稳定。农民工在非正规就业上往往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因此还得不到《最低工资规定》的保护,连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有时都拿不到,
这也是我国劳动类法律法规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执法的表现之一。其他表现包括《劳动法》的规定都无法有效执行,996乃至更长时间的加班在各行各业广泛存在。
另外,现在大城市落户条件越来越宽,是意识到,随着年轻人越来越少,下一阶段想要发展经济,必须要抢人。但是人抢来了,还需要配套工作到位,才能让抢来的人完全融入城市。
比如农民工流动性大,工作不稳定,一大原因就是在城里没有归属感,可以想走就走。也正因为流动性大,单位也不愿意给他们上社保或进行技术培训。这就需要城市做好配套工作,帮助农民工落户,促进农民工融入城市,要求单位给农民工上社保的同时,合力做好培训工作。这是对人力资源的投资,是可持续性的,也能帮助农民工适应更高技术的制造业和服务业。
农民工工作稳定后,另一大牵挂就是家庭问题。这就需要城市做好公共服务均等化,在教育、医疗等资源上做好准备,尤其是能让农民工子女更方便地入托、入学而不受歧视,这就能让外来人口的归属感更强。
如今大城市的老龄化问题越来越严重,以后无论是工作还是消费,都需要更多的人口,尤其是年轻人。过去那种把人当做干电池,用完即扔的思路,现在已经不可持续了。而且农民工进城融入城市也有利于那些留在农村的人,他们的人均资源增加了,也可以通过土地流转搞规模化农业,效率更高。
下一步的城市化一定是高质量的,而不像以前那样粗放,这不仅有助于经济发展,也关乎每个人的幸福。
参考文献
李振刚, 张建宝. 劳而不富:青年农民工缘何工作贫困?[J]. 社会发展研究, 2019, v.6;No.23(04):138-157+245.
王向阳.终点抑或中转:当前广大传统农区农村青年县域城市化稳定性审视[J].中国青年研究,2020(12):56-64.
曾永明, 张利国. 户籍歧视、地域歧视与农民工工资减损——来自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的新证据[J].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报, 2018, 000(005):141-150.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