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茧房是如何隔离人们思想的?

2006年哈佛大学凯斯·桑斯坦在他的《信息乌托邦》中提出了信息茧房的概念。桑斯坦指出,在信息传播中,公众所接触的信息是有限的,会选择自己愉悦的信息,久而久之,会将自身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

其实,世界之大,信息无穷,考虑到处理信息的成本与风险,人们倾向于待在认知的舒适区。这是一种自我编织的茧房。这种茧房并不可怕,因为自由竞争的压力会迫使人们走出舒适区,懒惰者、安逸者被惩罚、被淘汰。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他人编织的信息茧房。

在古代,每一个村落都是独立的信息孤岛。村落之间除了官道外没有通行的道路,临界区域遍布高山、密林及河流,野兽出没,山匪当道。这是天然的信息茧房吗?

将古代村落沦为信息茧房的并非野兽而是君王。古代经济的主要生产方式是农业计划经济,中国是小农计划,欧洲是城邦计划。计划经济特点是稳定输出与计划配给。其前提是权力集中,统一指令,信息封闭,控制言行。古代君主不允许村民随意迁徙,打探信息,生在村里,死在村里,让本地的礼教、习俗构成的“权威信用体系”控制村民的言行。

随着文字、纸张、印刷、电报电视的问世,知识精英逐渐掌握了信息茧房的控制权。世纪之交,互联网打破信息孤岛,“逆袭”知识精英。如今,技术精英借助算法悄无声息地夺权,给每一个人都量身订做了一个信息茧房。

美国反科技“狂人”希尔多·卡辛斯基曾在《工业社会及其未来》一文发出警告:“工业化时代的人类,如果不是直接被高智能化的机器控制,就是被机器背后的少数精英所控制。”

在算法时代,你以为自己拥抱了知识的海洋,其实你看到的信息只是你想看到的,技术精英想给你看到的。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回音壁中反复地收听那悦耳的音符。

然而,这种舒适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认知黑洞。信息、方法论与智慧存在关联关系。信息是方法论的原材料,方法论很重要,但不是决定性的。在信息茧房中,人们即便可以获得很多想要的信息,经过科学方法加工,也很难输出真正的智慧。

所谓真正的智慧,是指自然规律、人的行为规律以及思辨哲学。掌握规律靠什么?靠抽象逻辑。如何获得抽象逻辑?

数学就是一种抽象逻辑。自然科学依靠数学论证建立,现代医学的可靠性建立在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之上。在大数据时代,实证方法越来越流行,数据越多,研究越充分。这就是英国哲学家波普尔的证伪主义。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通过数学方法来建立抽象逻辑。普通人只能使用经验归纳法来认识事物。这是一种成本最低的方法。比如,把家里养的动物归纳为家禽(家畜),野外跑的动物归纳为野兽。

但是,这也是一种极容易犯错的认识方法。比如,家养的狗跑到野外去了,是家禽还是野兽?为什么经验归纳法容易犯错?原因是经验归纳法容易建立形式逻辑,而不是抽象逻辑。

比如,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这是形式逻辑。一加一等于二,这是抽象逻辑。古代人看到太阳每天东升西落,认为太阳围绕地球转。这也是形式逻辑。

形式逻辑与信息茧房有什么关系?形式逻辑是不是信息不充分导致的?信息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不管是定量分析还是定性分析,都不可能获得充分的信息。形式逻辑的错误更多源自信息源被控制,即信息茧房。

比如,你从小到大看到的天鹅是白天鹅,那么你容易将白天鹅等同于天鹅。这就是形式逻辑。如果你哪天看到了一只黑天鹅,那么你的思想可能要遭遇一场“黑天鹅”。当黑白天鹅都看过了,你才不容易陷入“颜色”的形式逻辑,从更本质的角度认识天鹅。但是,很不幸的是,黑天鹅全被我宰了。这就人为地制造了“幸存者偏差”。

在古代,每个国家、每个村落都是一个个信息茧房,人们在回音壁中不论怎样折腾都不可能建立抽象逻辑,不可能催生现代科学与制度。古代中国一次次地打破信息茧房,又一次次地重建信息茧房,而且茧房越来越牢固,最终与现代化渐行渐远。

其实,只要信息是自然流动的,即使存在信息不对称,人也可以在经验基础上建立抽象逻辑。这就是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先验”认识论。经济学家米塞斯用先验来解释奥派的方法论。先验,其实是在经验基础上的抽象逻辑。

比如,在自由市场中,价格上升,需求减少。需求定律,可以通过数学论证,也可以通过从经验中抽离出来形成抽象逻辑。

科学家普遍反对定性、经验及“先验”,推崇数学实证。后者更具可靠性,但是实证的假设,就是依靠“先验”得来的。如果假设上犯了“形式逻辑”的错误,实证研究也无法得出正确的结果,如新古典政治经济学中的完全市场理论。很多不具备“先验”能力的经济学家、科学家,能够建立复杂的数学模型,但结果可能是错的,或者毫无价值的。当今世界,出色的数学家、统计学家很多,但是富有智慧的科学家、经济学家极少。

所以,关键问题不是定性或定量,不是证伪主义或“先验”认识论,而是如何建立抽象逻辑。无法建立抽象逻辑的关键,不是信息不充分,而是人为设置的信息茧房。在信息茧房中,人即便可以获得特定的丰富的知识,也难以建立抽象逻辑。有些人纵然满腹经纶、博闻强识,也只是个愚不可及的老朽。中国古代不乏翁同龢这样的“帝师”与大儒,但他们因为缺乏思辨哲学与智慧,无法将中国引入现代化。

在信息茧房中,形式逻辑占据统治地位,偏见盛行,盲目自信。古代地球人以地球为宇宙的中心,生活在自己的茧房中。玛雅人、印度人、罗马人、东亚人均以自己为地球的中心。他们建立了形式逻辑的知识,比如所谓的国学、西方经济学、东方心理学。真正的知识是抽象逻辑的知识,是没有国别、种族、民族之分的。不可能出现西方的质能方程式,亦或是东方的需求定律。

在瑞士伯尔尼的一次统计学会议上,当一个年轻人说到"经济学自然规律"时,德国学者施穆勒打断他说:“先生,并不存在任何的经济学自然规律。”

年轻人反问:“先生,你知道伯尔尼哪里有吃饭不用付钱的餐馆吗?”

施穆勒很不高兴地说:“没有,倒是有便宜的。”

这位年轻人就是帕累托。

帕累托探索的是经济的一般规律,而德国施穆勒领导的历史学派是典型的形式逻辑学说,它建立在德国特殊论之上,最终导向了希特勒领导的纳粹运动。

信息茧房促使逻辑形式化,思维简单化,认知标签化,理论特殊化,导致人愈加封闭、自我、无知、偏执、傲慢、群氓。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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