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之父”南仁东:我不是科学家,我只是一个老工人

文|吕姑娘

“天眼”是什么

它是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作品,是世界上最大最灵敏的单口径射电望远镜(FAST)

它也是当今探测距离最远的望远镜,可达到137亿光年之外

它的球面反射面积有25万平方米,相当于30个足球场大小

“中国天眼”的反射面称“主动反射面”,能根据需要瞬时变形——由球面变为抛物面,并立刻进入聚焦——它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能够变形的射电望远镜

想象一下,一个相当于30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家伙,让它瞬间变形,那又是什么概念

别小看中国这口“锅”,它比美国最先进的阿雷西博350米望远镜综合性高10倍

比德国波恩100米望远镜灵敏度高10倍

如果你在月球上打电话,这里能听得清清楚楚

据说还有专家计算过,假如在这口“锅”里煮饭,够全世界的人一起吃3天

有了它,天文学家可以测脉冲星、黑洞吞噬小天体,探索星体演化、宇宙起源,甚至外太空智能生命……

它就像千里眼、顺风耳,可以让天文学家和宇宙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FAST的总工程师和首席科学家正是南仁东

是他让中国成为了世界上看得最远的国家

2017年9月15日北京时间23点23分,南仁东在美国波士顿去世,享年七十二岁。

2018年10月15日,中科院国家天文台宣布有一个小行星被命名“南仁东星”。

有人说,南仁东是天上最闪亮的那颗星,可当你回顾他的一生,你会发现,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不是位科学家,我只是个战术型的老工人”。

走上工人岗位前的南仁东

每一个喜欢星星的孩子,似乎都有一个天文梦。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说,每个人在幼年时都是科学家,因为每个孩子和科学家一样,对自然界的奇观满怀着好奇和敬畏。

在同龄孩子中,南仁东从小就表露出了这样的倾向。

在上小学时,南仁东就非常喜欢去龙首山上看星星;上初中的时候,读到《地理》课本时,他还关心过“南半球看到的星星是不是跟我们看到的一样”;上高中时,他已经非常喜欢天文知识了,还订了本杂志叫《每月一星》,每期必读。

他对科学知识的强烈渴望,从小就显露了出来。

南仁东是满族人,出生于1945年2月的吉林辽源,父亲是辽源矿务局的一名工程师,家中姐弟六个,他排行老二。

家中的经济条件并不是特别好,但是南仁东打小就野,和家中兄弟姐妹们河套摸鱼、弹溜溜、采艾蒿,不亦乐乎。

南仁东虽然不是苦读型的学生,但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创造力也很惊人,解题方法独特,诗词、文化、绘画等样样精通,身边的人都认为和南仁东在一起能学到不少知识,所以他在朋友中非常有威信。

高考时,他以吉林省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被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录取。

此时,正是1963年,南仁东十八岁。

清华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吉林省通化市无线电厂,开始了十年与工人相结合历程。

从进入工厂的那一刻开始,南仁东的命运就一直与工人绑在了一起。

从工人队伍中走出的科学家

吉林通化无线电厂是一个1996年新建的小厂。报道时,南仁东穿着立领夹克、一条黄色的紧身裤,脚上蹬着双尖亮的皮鞋,还蓄着青年胡。厂里的工人们都觉得他很“另类”。

不过,让工人们感到更“另类”的是,南仁东敢找到厂长,据理力争,硬是把他从原分配的包装车间改分到了无线电组装车间去做“小金工”。

金工,是各种金属加工工作的总称,包括车、铣、刨、磨、钻等工艺。这是技术活,也很辛苦,但是南仁东喜欢,干得很认真。

工友们都说他“做事一丝不苟”,“做什么,成什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南仁东就不会做出“废品”。

正是这段学徒经历,正是因为做一个简单的“活”也不合格,才使南仁东对产业“工人”有了重新认识,也才明白了什么叫“一丝不苟”“严丝合缝”。

FAST项目刚施工时,要建一个水窖。施工方送来设计图纸,南仁东迅速标出几处错误打了回去。施工方惊讶:这个搞天文的科学家怎么还懂土建?

可以说,南仁东在工人岗位上的锻炼和实践影响着FAST的一切。

1969年,通化无线电厂接到上级任务,要求研究便携式小型收音机。工友们一下子就想到让南仁东来主导科研小组。

南仁东在清华学习的专业是真空及超高频技术,当初在校园时,作为非机械专业的学生,他去参加机械制图比赛时,却超越了机械专业学生夺得第一名。

接了任务后,南仁东成天都在车间里,上班工作服,下班也不换,那个穿黄色紧身裤、尖头皮鞋的小青年不见了,只有那撇小胡子还倔强地待着。

他边学边干,把大脑里的知识去生产线上对号入座,把现实的难题去与机器的实际运转磨合,他设计的模具样板到机器上丝毫不差。要是插件接头接触不良,他就改进插头镀金,亲手干电镀,亲自搞模具。

二十四岁的南仁东和工厂的技术员、工人们一同研发的收音机终于一次性通过测试。

后来南仁东设计、绘图制作的模具,在长春塑料三厂可以免测,直接上机生产。

这是南仁东在科研和生产实践中迈出的第一步。这是他与工人师傅相结合,第一次实现了把知识变成技术,把科技变成产品,进而变成商品,进入千家万户的过程。

1970年,南仁东所在的无线电组装车间从厂里分离出来,成为了独立的无线电生产企业,接到了研制10千瓦电视发射机的任务。当时另一名从大学毕业分配而来的技术员刘绍禹认为,要完成这件任务不可能

南仁东便回答道“怎么不可能,半导体收音机,我们不是也干下来了吗?”

“怎么不可能”――这句话是南仁东精神里面探索、创造的内在力量。他认为世上一切的发明创造都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在他看来“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是他一生中秉承的信念。

“人是要做点事情的”这是南仁东的座右够,他说服了刘绍禹,两人从阅读、研究“两麻袋图纸”开始,手不离图纸,嘴不离香烟,眼睛熬得通红。

发射机上的散热排风机、小叶轮,厂里技工做不完,南仁东亲自上阵,顺利通过省级验收,完成了国家的任务。他设计的电视发射机外形,被吉林省工业厅评为第一名。

南仁东在无线电厂工作了十年,这十年,他与工人们朝夕相处,相互切磋、相互启发,建立了深厚了友谊,此后尽管他离开了厂,但一直未与工友们失去联系。

为造好FAST的一位战术型老工人

20世纪末,地球上无线电的大量使用,严重干扰了接收外太空信号,再这么下去,人类会被封锁在自己发出的无线电波之内,无法对浩瀚宇宙做更深入的探索。

在1993年的东京国际会议上,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中国、法国、德国、印度、荷兰和俄罗斯决定抓紧建设新一代功能超强的放大射望远镜。

尽管南仁东没有参加此次会议,但他听说后,推开中国参会代表的大门,说了句“我们也建一个”。

2016年7月,中国终于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Five-Hundrded-meter Aperture Spherical radio Telescope)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

从 “我们也建一个”这句话到FAST工程主体落成,南仁东花了整整22年,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FAST。

FAST到底有多难?光是选址就花了十三年。

十多年间,他寻遍了贵州大山里的上百个窝凼,踏遍了乱石密布的喀斯特石山,他常常像农民那样穿一条短裤,屁股上挂一把柴刀。因为有的地方有路,只能从石头缝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

为了搞科研,南仁东经常是这样度过:整日奔波在陡峭的山岩上,饿了就对付口面包,困了干脆就睡在建筑工地的铁床上。

南仁东变成了一副民工打扮,给人的感觉就是根本就不像天眼总设计师。

他们喝的是天然的混水,吃的是自带的冷干粮,冬天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就捡几根柴火一起抱团取暖。

在2016年“中国天眼”落成启用前,他就和大家一起住在彩钢房里,生活极其节约,每个房间住4个人,洗浴厕所都是公用的,食堂里坐着是大锅饭。他觉得就像一个牢牢扎根的工人一样,他经常说自己就是一个战术型的老工人。

1995年,他毅然坚持下窝里考察,突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他曾亲眼见过窝凼里的泥石流,山洪裹着砂石,连人带树都能一起冲走。他却在攀爬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滚了下来。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他认为这是在选址当中很平常的一件事。南仁东就往嘴里塞了救心丸,连滚带爬回到垭口。

在台址勘察期间,为了更清晰地了解现场,掌握第一手资料,制定正确的危岩治理方案,65岁的南仁东和年轻人一起,在没有路的大山里攀爬。在去陡峭山顶时,大家劝他在山下等着,看完结果向他汇报,他却坚持:“我要和你们一起上去,看看实际的情况。”

日后,当FAST终于开工,几千工人进场的时候,南仁东处在工人堆里那么开心。他到工人的集体大宿舍里去,一屁股就坐在床架上,自己的青年时代就在脸上荡漾。可他的学生跟他一起进去后转身就出来了,说自己“立马就被那宿舍里的汗味熏吐了”。

可是,南仁东就喜欢那味道

每次晚饭后,他都会到工人的工棚坐坐,他几乎知道每个工人的名字、工种、收入情况,还知道一些他们家里的琐事。

南仁东的学生张海燕有一次看到,一个工人拿自己吃过饭后还没洗的大碗,接自来水递给南仁东喝,南仁东接过来就喝了……张海燕惊叫起来,南仁东回头问她:“你怎么啦?”

自始至终,南仁东从不以科学家自居,而是一名真真切切的老工人。

在深山寻址的南仁东,在农民堆里,分不清哪个是南仁东。

在建设工地上的南仁东,在工人堆里,也分不清谁是南仁东。

最顶真的工人精神造就了他

南仁东去世后,中国著名的雕塑家吴为山为南仁东雕像,把一个真实得完全没有距离感的南仁东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雕塑像我的展示的是一个全身都是泥土信息、工家气质的科学家。

这就是真实的南仁东。

作为“中国天眼”的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面对别人赞扬他是一个“战略大师”,他自己反复说过:“我不是战略大师,我是个战术型的老工人”。

这句话并不是说他从事这项工作的总体构思不重要,而是真心实意地强调——一个战略构思离不开最基层的工人的实践,在工人岗位上的锻炼和实践是极其重要的。

他这一代科学家,能在经济落后、科技也落后的国情下做出世界一流的成就,在于他们走的是“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科学与生产实际相结合”的道路。

在工厂时,南仁东车、钳、铆、电、焊、模具样样都会,样样都精,设计、制图也很专业。而且做得比那些师傅还好,师傅们都很佩服他。

在天眼工程基地时,南仁东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在施工现场——不定何时,工人做不了的作业,他上手就熟练地干起来了。

什么叫总工程师?

哪一块你都拿得起来,权威性就有了,协调能力就有了。

回顾这一生,南仁东也许受过他的“工程师父亲”的影响,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在工厂里经历了如此的熏陶——他是在设计自己、建设自己。

他的一生,善于钻研,善于解决各种技术难题,一心扑在工厂的事业上,同工人打成一片,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既是科学家、又是天文学家,还是画家、建筑学家和诗人,但在他的身上,他最认同的身份是--我是一个战术型的老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