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全球主要央行“挂满档”,但经济依然挣扎,货币当局开始关注政策目标的问题。今年9月,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全球央行年会上发表的《长期目标和货币政策策略》演讲中,引入了“平均通胀目标”的概念。
过去,美联储一直执行沃尔克和弗里德曼奠定的对称式通胀目标。自90年代以来,欧美不少国家以2%的通胀率作为货币政策的唯一目标。2012年美联储首次确认通胀、就业与利率三大目标,其中首要的是将对称式通胀目标控制在2%以内。
这次,美联储用平均通胀目标替代对称式通胀目标的区别是,允许“一段时间内”物价涨幅超过2%。这说明美联储对待通胀的态度更加宽容,更倾向于推高通胀而不是抑制通胀。
货币主义的观念是“通胀猛于虎”。大疫之年,美联储大规模发行货币,大洋彼岸的人对美国的通胀感到担忧,为什么美联储还倾向于推高通胀?
从1984年到2008年,美国持续了20多年的增长,通胀一直维持在低水平。这被认为是货币主义的胜利。但是,金融危机后,美国通胀率长期低于2%,被认为处于通缩状态。
这时,通缩焦虑替代了70年代的通胀后遗症。凯恩斯主义认为“通缩比通胀更可怕”。大疫之年,美联储发了很多货币刺激经济,但是依然通缩。10月美国CPI同比增长仅1.2%,美联储关注的核心PCE价格指数10月同比增长仅1.4%。
鲍威尔不修改目标,但暂时摆脱通胀率目标的束缚,以加大货币刺激的力度。周小川关注的问题则更进一步,指出通胀指标的度量有问题。他在文章中指出,“近期美联储货币政策目标转向了平均通胀目标。如果按过去的度量方法得出的通胀很低,而资产价格上升得比较多,会出现不可忽略的结果,货币政策的设计和响应难以坚称与己无关。”
周小川指出的问题更切实际。房价上涨、股价上涨,难道不也是通货膨胀吗?如果把资产价格算上,中美两国的通胀水平并不低。
在经济学中,通货膨胀是指流通中的货币过多导致贬值的一种经济现象,其表现为市场价格上涨,通常以CPI(消费者物价指数)作为衡量指标。理解通胀需要注意两点:
一是通胀是由货币超发引起的,表现为市场价格上涨,但是市场价格上涨不等于通胀。比如,因突发灾害导致粮食短缺引发物价上涨,这不被界定为通胀。
二是CPI只是反映通胀水平的一面“镜子”,是一面不完整的镜子。反映通胀的镜子,还包括资产价格、劳动力价格、公共用品价格等等。
货币超发引起房价、股价及资产类价格大涨,但物价没有大幅上涨,这也说明市场发生了通胀。所以,目前以CPI为核心的通胀指标未能真实地反映通胀水平。甚至,这种狭义的通胀指标,还导致了资产价格上涨。为什么?
央行以物价指数作为通胀率目标,相当于给商品市场设置了一条价格高压线,这引导货币更多地流向房地产、股市、虚拟货币等资产市场。这就造成两种糟糕的预期:一是实体经济低通胀预期促使央行进一步加大货币刺激(像当前的鲍威尔);二是资产价格膨胀预期,吸引更多的资金进入。
我在之前《穷人通缩,富人通胀》系列文章中指出过这一问题。如果市场是自由的、水平的,以上问题不会存在。因为随着资产价格膨胀、风险加剧,更多的货币会流向实体及消费市场。
但是,如果央行以控制物价为通胀目标,并且屡屡拯救房地产及金融市场,就会出现实体通缩、资产通胀的两极化问题:
货币在通胀高压线的驱使下流向资产市场,当资产价格出现风险时,央行又一次次救市。这就催生了道德风险,建立了资产价格只涨不敢跌的预期,更多的资金涌向投资周期短、流动性好的资产市场。资产价格上涨,富人财富增加,更多的资金进一步配置在资产市场上;中产购买刚需房,真实债务增加,房地产、金融等市场“外溢”出来的资金又回流到房地产;穷人真实财富缩水,消费趋于谨慎,消费市场进一步萎缩。整个社会的储蓄率上升,资金经由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又流向资产市场。
当然,美国的货币市场的流动性比中国更大,资金容易流向家庭及消费市场。大疫之年货币超发,通胀预期也增加,美联储提前给市场做思想工作,放宽对通胀的容忍度。
所以,央行的以物价为核心的通胀目标以及干预政策,导致了资产通胀、实体通缩的二元局面。
现在提出的问题是:通胀指标是否应该涵盖资产价格,一篮子价格指数是否更真实地反映市场的通胀水平?
一篮子价格指数,涵盖物价、资产价格、劳动力价格、公共用品价格等,更能够反映真实的通胀水平。这是一面更真实的镜子。
这个做法有统计学意义,但没有经济学意义。为什么?
不论是CPI还是一篮子价格指数,作为通胀指标,都无助于央行制定更科学的货币政策。大央行主义的思路是,通过国家(央行)信用,为经济基本面兜底,建立“大而不倒”的商业银行体系,实施稳定的利率政策,以维持物价稳定和社会经济的基本盘稳定。CPI通胀指标的坏处是失真,其好处是更准确地反映物价水平,更有助于央行稳定物价。所以,CPI作为通胀指标,已是大央行主义最佳选择(当然也是糟糕的)。
如今时过境迁,经济基本面的风险早已从物价转移到资产泡沫,于是,央行试图将资产价格纳入目标加以控制。一篮子价格通胀指标更具真实性,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资产通胀、实体通缩的两极化。但其坏处是对物价稳定不够灵敏,结果通胀率不高,但物价可能大涨(如调权重,则自欺欺人),对普通民众伤害更大。更严重的问题是,整个经济的市场价格被央行控制,趋于失灵状态。
所以,调整通胀目标,像“人丑怪镜子”。一篮子价格通胀目标是“正确地回答了错误的问题”。问题在“人丑”,而不是镜子。问题在大央行主义的计划干预,而不是具体的指标与目标。
这是货币制度的问题,更是经济学思想的问题。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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