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这一组织,历史悠久,且富有效率。尽管最早的大学,如牛津、剑桥、巴黎,其使命与今日大学有所不同,但大学作为人类思想市场的高地,一直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说到大学的使命,我们不自然地闻到一股由各名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熬制的鸡汤味。回到现实,人们对这碗鸡汤颇为纠结:一边不停地骂大学,一边拼命地将孩子送往大学。
梅贻琦校长说:“所谓大学者。非谓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哈佛大学第23任校长柯南特也说:“大学的荣誉,不在它的校舍和人数,而在于它一代又一代人的质量。”
大师培养人才,大学的使命就这么简单。
但钱学森又问:“我们的学校为何出不了大师?”
这就麻烦了。有人说是大学教授的问题:教授不说真话,只人云亦云,谄媚之风鼎盛;亦或沉默、沉默、沉默。教授不求真知,只堆积流水线式论文。
学者,是一个社会道德的天花板。
因为学者的任务就是说真话,传真知,寻真理。如果学者失“真”,整个社会的道德天花板则垮塌。
为什么要对学者、教授进行道德绑架?
其实这不是道德绑架。如果把大学当作是思想市场,问题就变得清晰了——求真是学者在市场分工中的基本职责。一个教授不讲真话、传真知、寻真理,就像一个面包师制作劣质的面包一样。
大学是人类思想市场的高地。大学出不了大师,教授不探索真理,就很难供应高质量的思想产品,自然就出不了高质量的人才。高质量的思想产品其实就是“求真”——思考的逻辑、科学的规律、法律的正义等。劣质的大学,等同于劣质的思想市场。劣质的思想市场,充斥着歪理学说与谄媚谎言。
所以,大学的问题是思想市场的问题。
有人问美国经济学家罗纳德·哈里·科斯:“为什么没有中国科学家被授予诺贝尔奖?”
科斯的回答是:“中国没有理由比韩国、日本或美国缺少创意。只要中国开放思想市场,允许大学独立、自治,给私企以与国企同等的待遇,中国就会迅速在科技方面更上一层楼。”
科斯是“思想市场”概念的提出者,他将思想作为一种市场来处理。他认为,思想市场涵盖演说、写作及宗教信仰活动。早在1973年,美国经济学会组织了一个专题讨论:“第一修正案的经济学”。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涉及言论自由。言论,在经济学中怎么界定,是不是一种市场?
对此,科斯写了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叫《商品市场和思想市场》。他指出美国社会存在的一个悖论:知识界、新闻界、学术界认为思想应该是高度自由的,而商品市场却应该加以管制。科斯以广告为例,广告,作为商品市场,受到各国的管制,但广告同时也是言论自由,应该保持高度自由。当今最出名的凯恩斯主义者斯蒂格利茨,发表过一篇著名的演讲支持言论自由,但其一生的学术成果都主张干预主义。
科斯的结论是,思想市场与商品市场没什么不一样,应该一视同仁。
他曾经指出:“回顾中国过去三十年,所取得的成绩令人惊叹不已,往前看,未来光明无量。但是,如今的中国经济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即缺乏思想市场,这是中国经济诸多弊端和险象丛生的根源。”
科斯希望中国的思想市场,与商品市场一样有效率,而思想市场的滞后阻碍技术进步。
有人可能会提出质疑:自由的思想市场一定能出大师,能促进技术进步?教授们会不会更加依附利益,把研究事业当成逐利生意?
其实,大学是思想市场,本身是逐利的;教授的事业,也是一项逐利的事业。只是这个利,不仅仅是经济利益,还包括社会声誉、探索真知的价值感等等。
所以,知识分子需要追求道德性,但道德性与自利并不矛盾。比如,一个大学教授为发现真知的价值感而创立了科学理论。这种自私是对社会有益的。哥伦比亚大学传奇教授爱德华·泰勒给学生上课时强调:“每个人接受大学教育的目的就是自私的。你的使命就是要建立自我。”
自由的思想市场不一定能够创造真知。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自由的社会。非自由的社会不需要真知,也不需要自由的思想市场。在自由的社会中,有人可能会依附权力,有人可能会依附利益,但只要教授们都为自利而教书、做研究,那么自由的社会定然会导向思想市场创造真知。
为什么?
因为自由的社会需要真知。企业需要掌握科学知识的学生,法院需要掌握法学知识的学生,设计院需要掌握设计技能与美学知识的学生,社会与家庭需要具备人文素养的学生。反过来,无法传授真知、培养人才的大学会被社会淘汰。
这会不会导向大学从事功利性的应用性的研究?
哲学家尼采将功利性大学蔑称为“生计机构”——“一个可供使唤的丫鬟”,“一个有智识的女仆,生计、收益、需求方面的女管家”。他认为,“唯有在一个超越于这个窘迫、必需、生存斗争世界的大气层里,教育才开始”。
尼采及任何对教育功利主义的批评,在非自由的社会里都是对的。在那种环境下,功利性的大学与学者会沦为权力的奴仆。但是,在自由的社会中,大学的功利与真正的教育并不矛盾。大学,未必是功利主义的,但必须追求效率(效用)。美国大学教授如果长期不出任何成绩也会被解雇。在自由的社会中(注意前提),大学的功利主义不一定导向应用性技术研究。
这与思想市场的分工水平有关。基础性研究是思想市场的上游领域。市场分工越精细,基础性研究越深入。根据斯密定理,市场分工由市场规模决定。自由市场越庞大,思想市场规模就越大,思想分工就越精细,基础性研究就越发达。
硅谷是全世界最顶级的科技市场,科技市场促使思想市场分工精细化,造就了杰出的基础性研究。反过来,基础性研究又促进了科技市场。今天的斯坦福大学,应用性研究与基础性研究相互促进,功利性研究与学术性研究相得益彰。
真正的科学家会说,科学家从事研究,与经济利益无关,只是为了探索自然、追求真知。丘成桐教授曾经就说过:“发展像数学这样的基础科学,目的并非直接为经济和技术服务。”他举例说:“科学家研究电磁学,是因为不了解电和磁的关系”,“发现量子力学,是因为对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产生了疑问”。
丘成桐教授说的是对的,这说明思想市场分工到了一定的程度,市场的价值反馈健全,科学家只需要基于价值感投入基础性研究,即可获得最大的预期效用。科学家纯粹地探索真知,但完全不影响其应用性。
所以,在自由的社会中,“求真”是大学与教授唯一的生存法则。只有自由的思想市场,才能让大学研究的应用性与基础性、大学教授的道德性与经济性调整到同一个频道一——说真话、传真知、探真理。
文 | 智本社
智本社 |一个听硬课、读硬书、看硬文的硬核学习社。微信搜索「智本社」(ID:zhibenshe0-1),学习更多深度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