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重庆越发展,重庆人倒越陌生?

2020年根据中国大陆地级以上城市的旅游人数、旅游收入、旅游业比重、交通便利程度和旅游基础设施等五个维度综合衡量后,编制出的中国旅游城市榜中,重庆紧随北京之后,成为中国旅游业最发达城市第二名。从城市的吸引力来看,重庆以绝对优势位居第一,吸引了6亿5700万人次的游客到访。

重庆旅游节现场

这已经是重庆第几年游客数量第一了?我没兴趣去弄清楚,我只清楚,在重庆越来越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的重庆后,那个我熟悉的山城,正离我们越来越远。

到处都是山,四周都是水的重庆,表象看来没怎么变,骨子里却变得愈发陌生。我们爬过的那些坡,上过的那些坎,突然就不存在了。

都说重庆魔幻,能不魔幻么?山在城中,城在山里,还有两条大江绕来绕去,塑造了一个高低参差,靠山面水的立体都市。与大多数摊大饼发展的城市不同的是,重庆的发展不是向东南西北简单圈地,而是囊括了上下的更新。

都说重庆妹儿好看,皮肤又白,身材很好。你来天天爬梯坎,练个20年,保证也有双秧鸡脚杆。重庆空气湿润,就像这个国庆假期,7天就下了7天雨,阳光吝啬得很,根本晒不到,皮肤啷个不白嫩?连保湿霜都省了。

大坪地区

重庆有很多地名称为某某坪,那是对平地的向往,对不需要大费周章就能完成城市建设的羡慕与妒忌。像什么陈家坪,杨家坪,大坪等,无不代表着重庆人对一马平川的愿景。就说这个大坪,不知道的还以为好大一块平地,真坐单轨穿过佛图关看看,就是一个山梁,举着几小块可怜的平地,种几垄红苕,估计都喂不饱一家人。但它就叫大坪,奇迹地成为了渝中区仅次于解放碑的第二大商圈。

在重庆千万别说东南西北,因为那不会让你认清方位,相反会让你的出行变得寸步难移。

你找不到路,重庆人指路时只会告诉你左边右边,上面下面,朝前朝后,绝不会说往北走。因为你前面刚走了几十米,然后就是一个转弯,往上坡走一小段,跟着就是一梯蜿蜒的梯坎右拐,然后,你就在房子的缝隙间看得见嘉陵江清幽幽的流水了。

长江索道

以前我到南岸,常坐索道,从渝中区到上新街飞快,还来不及抽完一杆烟。如果要坐车,绕道石板坡长江大桥,一个小时能够走拢,都可以说是奇迹。如今索道不好坐了,排几个小时的队,还不如从鹅公岩大桥,菜园坝大桥,东水门大桥选择路线。

上新街现在成了旅游集散地了。好不容易过去一趟找找从前,到处都是人,排队都排到了农业银行门口。过去多清静啊,阳光洒下来,在老瓦房上,在黄桷树梢间缓缓流淌,有纳鞋底的老婆婆,坐在屋檐下,一针一针,绣出岁月的安详。

游客到上新街,要么去弹子石老街,要么去龙门浩老街,但肯定要去南山一棵树观景平台。重庆的夜景,非得在这高高的地方,欣赏起来才完美畅快。

山城夜景

今天的山城夜景,辉煌灿烂,因为各种现代灯光的运用,简直是美轮美奂;但我真的很怀念过去的密密匝匝的老重庆灯火呀,它或许没有今天这般璀璨时尚,但它辉映出来的那一种人间的烟火气,在重庆人的心里实在无可代替。

从前的重庆哪那么多媲美香港曼哈顿的高楼?沿江都是高低错落的吊脚楼,从望龙门到菜园坝,住满了住户。《山城棒棒军》里的梅老坎和毛子,就住在那里头。

变样的吊脚楼

小时候的我们在里面穿行,石板小路,中间有个缺口,上面搭两块跳板,颤颤悠悠踩过去,两边的木板房子都在抖。房子里的堂客面不改色心不跳,有盐有味地炒她的回锅肉,蒜苗被热锅呛出的香味实在有些勾引馋虫。最愿意在此刻听谁站在院门口大吼:二娃,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说起吃,就不得不提火锅。20年前如果你上重庆吃过火锅,才晓得啥子叫江湖文化。那个时候,重庆最多的是四季火锅,为啥?因为希望客人天天都来吃,不要夏天太热就不吃了。

火锅

重庆人从来都不当火锅是菜,有句老话叫“火锅不上席”,只有上席的才算得上好东西。那个时候,毛肚是论斤称,豆芽不算钱。老板凳大土灶,坐下来,老板还来撒圈烟。等菜上齐开整,男的都要打个光巴斗,啤酒是论箱买。张张桌子都在划拳,声音比沸腾的火锅都要鼎沸。

现在,火锅成了名片,恐怖的是毛肚价格已经起飞,一盘还没几片。重庆人吃起来开始文质彬彬,谁再敢在大堂划拳,遭投诉是必然,这其实还不算啥子,被大家看怪物一样对待,重庆人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重庆还有自己的语言特点,有好事者总结为重庆言子(儿),必须读成儿化音,才有那个味儿。

现在的重庆崽儿,有几个整得明白啥子叫川普,说得出几句言子儿?读了小学的娃儿,互相交流都是普通话,说得还相当标准,不看环境,你还以为到了北京。

重庆的发展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数不清的桥,一架一架地修,干脆给嘉陵江加个水泥盖盖就一劳永逸了;长江变得越来越宽,水面平静得像湖面,早就没有了“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气势。

鹅岭贰厂

一些死了的老厂,有些被川美的人涂鸦,把蒸汽管道搞成了朋克风格;有些被南方的文创公司改装,把老砖墙绘成了文艺背景,统统成了小资清新的诞生地。再加上几部电影过来选景,这莫名其妙的风格就代言了重庆几千年的历史,就切割掉了我熟悉的生活,我们有感情的记忆。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无比熟悉的重庆消失在灯火辉煌的那头。重庆越发展,重庆人觉得越陌生。

我推开窗户,刚黑下来的李子坝观景平台上依然人头攒动,有导游举着旗旗,拿个扩音喇叭骄傲地宣布:一会儿,单轨就要穿越那栋房子,这是魔幻重庆,这是网红山城。

我的眼睛看见的和我心里看见的其实不一样:就在那堆满游人的平台位置,我记忆里的画面是一排冒着热气的卖鸽子汤的苍蝇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