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言及稼轩处不在一二。有云:稼轩《贺新郎》词“别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又云: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稼轩,辛弃疾别号。辛弃疾我们都没见过,中学语文和历史教科书里面的画像形容清瘦,眼神沉郁,类于杜甫陆游。
稼轩词六百余首,雄伟奔放,高旷开朗、境界阔大,承苏轼词风,却同源殊流:政治、哲理、友情、爱情、田园、民俗、饮食、读书等等无一不及,较之苏词内容、题材更为多样;主观执着、豪情恣肆,语有颓废、意有旷达、志有未酬,情感交织扭结、反差强烈,不像苏词那么平静;状物皆活,兰柳花草、红粉佳人,铁马秋风、金戈血泪、惊弦射虎,点雨茅舍、星天人家,意象奔腾耸峙、不可一世。较之苏词潇洒疏朗、旷达超迈,稼轩词更多慷慨悲歌、激情飞越、气冲斗牛,艺术风格更见摇曳多姿。若说苏词豪放中透着浪漫,稼轩词则更多直面现实,既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又美芹悲黍系故国家园。由此,刘克庄《辛稼轩集序》有言:“大声镗嗒,小声铿訇,横绝六和,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浓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
试看《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上阕写饥鼠蝙蝠、纸窗油灯、松风急雨,下阕“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又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再如:“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稼轩曾言,案上书“非庄即老”,但国破家残,他如何旷达平静?易水萧萧西风冷,男儿试手补天裂,何其慷慨悲壮!
再看“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自笑好山如好色,只今怀树更怀人。闲愁闲恨一番新”。朴素清丽的乡村、惜春宫怨的缱绻、细腻柔媚的闲愁又一扫沉雄豪迈,写来爽利清新。
王国维先生谓稼轩词不能学,此为其一。窃以为王氏之意,更深层次在于稼轩的经历和处世哲学。
辛弃疾一生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力主抗金,著就《美芹十论》和《九议》,曾率五十壮士入敌营,“擒贼首”。可见其抗金主张非书生武夫之见,既有胆识亦有韬略。辛弃疾常与陈亮、朱熹砥砺气节、切磋学问,却疾然然可可之辈如仇敌。虽悲山河破碎,虽恨壮志成空,虽叹流年飞逝,却始终以英雄自许,不甘沉没。因有壮志,所以呐喊,壮志难酬,故有彷徨,所以即便罢官归里,他还时常告诫家人:“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年近古稀,再次赴任杭州,无奈重病不起,含愤九泉。
古来英雄,歌异而志同,可叹无以假时空聊陈惺惺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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