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逼、人肉......网上戾气越来越重,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

某美术学院的学生们大概没想到,10月5号那天,ta们的校园生活会因为一次无人机表演取消被搅得天翻地覆。

那天是某位明星的生日。为了给他庆生,他代言的某品牌预备在这所学院附近进行无人机表演。但不巧的是,因为天气原因,表演被取消了。这激起了一些粉丝的强烈不满。一些早就聚集在附近的粉丝们迟迟不肯离去,喊了40多分钟口号,在学院的墙上涂鸦、爬大卫像……

有学生在社交平台说,校园生活被严重扰乱了,这所学院甚至因此上了微博热搜。

虽然第二天有媒体对事件进行了说明,提到被涂鸦的本就是涂鸦墙,粉丝没有扰民等等,学生和许多网友仍然怒意难平。部分网友甚至连带着对与这位明星有关联的其他人士进行了攻击。

曾为这位明星饰演的角色配音的一名配音演员,因为发生日祝福被拱上热搜,大量粉丝脱粉回踩。

而这位明星的粉丝中,也有一些人将任何对10月5日的事件发表评论的人看作是“敌人”。一位大学教授从自身的专业角度发表了一些评论后,遭到非常多粉丝的辱骂,“走狗”、“帝国主义舔狗”等大帽子一顶顶扣下。

       

我有朋友吃瓜之余跑来和我讨论,觉得现在网上的人都越来越吓人,遇到事不肯好好说,动不动就跳起来,谩骂攻击,采取极端的手段应对问题。KY后台也常常收到类似的评留言,觉得网上极端的声音越来越多,自己感到很烦,又觉得无力反抗。

这种动辄用极端的话攻击别人的现象,在社会心理学上叫做极化(polarization)。

今天,我不想探讨明星粉丝vs美院的事件中到底谁对谁错,我更想和大家聊聊的是,为什么网上那么多人越来越极端?怎样才能避免自己被伤害?

01.

你可能不信,人在网上比现实中更封闭

极化,说的是个人一开始有某个倾向,却在和别人讨论后向着这一倾向继续发展,最终变得极端的现象(Moscovici & Zavalloni, 1969)。举个例子,一些人最开始只是觉得“婚姻不是女性人生的必选项”,却在和更多人讨论后,认为“女性一结婚就完蛋了”。

网络诞生之初,人们觉得网络可以缓解极化:毕竟当你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你更可能保持中立。但事实却相反:一项调查发现,人们在网上走向极端的可能性是现实中的两倍(Sunstein, 2002),一些在平常交流时极少听到的咒骂,在网上随便就能刷到。

比如,一则女司机出交通事故致人死亡的新闻下,评论长这样:

而事与愿违的原因之一,是网络算法对信息的过滤。我们期待在网上看到新鲜的内容,结果却被算法不断投喂的相似信息。

昨天在某站搜了做饭视频,今天首页全是做饭教程;刚刚点赞一篇diss催婚的推送,下面的链接都是相似的文章。算法只允许相似的信息进入视线,将不同的观点挡在门外,我们不断获得证据强化已有的立场,因此在既定的倾向上越跑越远(Ademic & Glance, 2005; Murphy, 2019)。

而更多时候,极化背后是利益群体对话语权的争夺。

前段时间papi酱回归,让我想起当时网上因为她的孩子随父姓吵成什么样。有人心疼她“受父权的欺压”,有人斥责她是“母驴”、“伪女权”。

而不同立场背后,是不同利益群体的明争暗斗。Ta们都想吸引更多流量,让符合自身利益的言论传播得更远。而极端的声音因为它简单清晰,需要的认知成本少(Prooijen & Krouwel, 2019),成了它们聚集人群的工具——“中国女权就是一群恐怖分子”,就比“请分清女权和女拳”更容易获得点赞。

02.

我们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主动选择极化

最直接的需求是缓解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

我们听到和自己态度不一致的观点时会感到紧张、焦虑,这就是认知失调(Festinger, 1957)。为了缓解这种感受,我们往往倾向于只和观点相似的人交流(Chen & Fu, 2017; Lazarsfeld & Marton, 1954),而这会让我们走向极端——因为肯定不会遭到质疑,我们在发言时不再深思熟虑,而是越来越坚信自己信奉的一定是对的,更难容忍不同的声音(Stroud, 2010)。

比如,我有一位朋友因为恐育,与一些丁克博主互关,聊的都是生孩子的危害。久而久之,再遇到生育话题,她几乎完全不考虑生育可能的好处,而是条件反射一样认为,生育就是百害而无一利。前段时间,看到应采儿在节目中说“Jasper就是她的作品”,她直接炸了,对原本还挺喜欢的应采儿怒转黑。

(这位朋友之前的微博转发,以及对应采儿转黑的微博。截图已经过本人同意)

而更重要的是,我们会为了获得归属感走向极端。

拥有“同样的声音”正在取代地缘、家族,成为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为了维系这个纽带,举起极端的大旗。

看到有人怼lo娘,怼汉服,同样喜欢漂亮小裙子的你,会由着对方骂吗?

看到有人骂同性恋“有病”,同样身为性少数群体,你会不奋起而撕之吗?

回怼的力道越大,我们越感到自己和群体紧密联系,感到自己被群体接纳和保护。我的一位酷儿朋友告诉我:“我知道极端不好,但有时候我宁愿极端,也不想‘背叛’伙伴”。

归属感还会反过来助长极端。

因为一旦确认自己归属于某个群体,我们就可能不依靠自己,而是依靠群体中其他人的看法决定自己的立场(Sunstein, 2005)。也就是说,即使你没有亲眼看到自家爱豆被diss,也可能因为别的粉丝告诉你爱豆被diss了,而不假思索地发帖骂回去。因为人会相信所属的群体一定是好的,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想:网上那些人极化、撕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参与。

但我想说的是,极化的伤害可能波及到每一个人。当越来越多人动辄互骂、攻讦,我们将逐渐忘记何为理性温和地讨论。慢慢地,我们作为一个人的客观、独立思考的能力会丧失,社会将被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占据,无法接纳多元和共存,每个人自由生长的空间,也会跟着塌缩下去。

03.

如何保护自己不受极化的伤害

最直接的方法是不听、不看、不理会。

因为只要我们参与了骂战,我们就是在给极端贡献流量。Ta们会踩着我们的肩膀获得更持续的关注,被越来越广泛地听到。

但更根本的应对方法,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出努力,避免成为极化的一员。

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下面三件事:

1. 回归线下的真实互动。

真实世界必然有不同:同事的工作方法可能和我不一致,父母说的话我不爱听……

被迫处理这些不同时,我们会了解世界真实的样子,而不是被网上同质的声音蒙蔽。我们将对自己所坚持的更谨慎,得以与极端保持距离(Murphy, 2019);

2. 培养自身的“交往理性”。

“交往理性”就是在人际交往中的理性程度,包括你的言论是不是好理解(intelligible)、是否真实(true),你是不是真诚(truthful)等等(Habermas, 1994)。

你可以问问自己:

我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立场进行交流?

我有努力营造开放平等的对话吗?

我的目的是什么:找出真相?宣泄情绪?还是想赢?

当然,随时保持理性很难,但重要的是,你可以培养自己理性、平等、开放交流的意识。

3. 去寻找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而非满足于快节奏的投喂。

避免极化的关键在于,我们究竟将什么看做是有价值的:是满足于非黑即白的口号、投喂到眼前的结论和立场,还是能调动自己的所知所学,对事件进行独立的判断。

建立经过思考后真正认可的价值体系,我们才能培养笃定的自我,不迷失在嘈杂的舆论场中。

想写这篇文章之初,我的好几个朋友说,你想叫人不极端,这文章估计会凉,大家明明更关心怎么吵赢。

但我仍认为这篇文章十分必要。因为我相信极端其实是脆弱的,它并不比温和有力量,也不比理性有价值。它只能短暂地占据上风,而能经久不衰的,始终是理性、宽容、平和。

我希望自己和在读这篇文章的每个人都记得:我们拥有成熟的思考能力,是可以独立做出判断的个体。即使被极端裹挟,我们仍需要温和而坚定地表达自己,捍卫尊重、宽容、理性这些品质在生活中的意义。

References:

Sunstein, C. R. (2005).Why societies need dissent(Vol. 9).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Sunstein, C. R. (2001).Republic. com. Princeton UniversityPress.

Lazarsfeld, P. F., & Merton, R. K. (1954). Friendship as a social process: A substantive and methodological analysis.Freedom and Control in Modern Society, 18(1), 18-66.

Lee, F. L., Liang, H., & Tang, G. K. (2019). Online incivility, cyberbalkanization, and the dynamics of opinion polarization during and after a mass protest event.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13,4940-4959.

Moscovici, S., & Zavalloni, M. (1969). The group as a polarizer of attitudes.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2(2), 125-135.

Stroud, N. J. (2010). Polarization and partisan selective exposure.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60(3), 556-576.

Sunstein, C. R. (2002). The law of group polarization.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10(2), 175-195.

van Prooijen, J. W., & Krouwel, A. P. (2019). Psychological features of extreme political ideologies.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28(2), 159-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