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女性的审视和评判，几乎伴随着她们的一生。成年前，女孩们在性别上被轻视、在外表上被苛责；进入学校和职场，女性往往需要付出更多才能证明自己；社会上的荡妇羞辱、语言骚扰则带来更直接的压迫和危险。
这些充斥着蔑视、打压和侮辱的语言暴力中，隐含着广泛而隐秘的歧视和恶意。
上百位女孩倾诉了她们在成长过程中接触到的语言暴力，以及带给她们的不安与羞耻。
只因是女孩，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审视
@jouska
我妈告诉我，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姑姑，抱着比我大一岁的表哥指着我说，一个女孩有什么用，满大街都可以捡到。
@露水
如果你妈头胎生的是个男孩，就没有你了。
@单眼皮
男孩子黑点没关系，女孩子怎么这么黑？
@ii
月初开学，北京的亲小舅来机场接我，接过行李第一句话是：你腿这么粗还穿短裙啊。
@莎雕
本人胸大，被称呼奶牛。因为长得高，被男生骂傻大个，被亲戚说你长那么高，嫁不出去，没有男生会喜欢你那么高的女生。想留长发，被老爸骂我长得又不好看留什么长发，去参加选美吗？长痘了用护肤品祛痘，被高中宿友说又没人看你，用护肤品干嘛？决定开始减肥，女同学在我中午一个人在教室的时候说：你长那么丑，减肥也没有用……好多好多，不想再说。
@珠珠
从小，我就不是纤细瘦弱型的姑娘。初三时某天，我不小心扭到脚，男班主任正好让我上讲台领东西，我一瘸一拐往前挪，他说：“你是不是因为头太大重心不稳摔倒了？”全班60多个人哄堂大笑。
一次练800米，我跑完因为太累，直接扑倒在草坪上，班主任让旁边的女生扶我起来：“快点把这个汽油桶抬起来，不然地球都要砸穿了。”
我一直是班长，特别听老师的话。我当时完全觉得，我就是很胖，头很大，在外貌上愈发自卑。他做班主任之前，我遇到喜欢的男生都会比较主动，还谈过一次恋爱。后来，都因为觉得自己胖又难看，变成无尽的暗恋。
他现在去了另一个学校，已经是校长了。
@诗
在学校时喝学生奶。对于发育较早的女孩子，班上男生会笑嘻嘻地说 “以形补形”。我是平胸，他则说，你“以形补形”也没有用。
@Joanna
从三岁开始学琴。大学的时候凑热闹被选进一线歌手乐队的大师班，每组六人，我们组只有我一个女生。第一天上课轮到我自我介绍后，老师问：“女孩子为什么不学点别的呢？以后要去酒店大堂弹琴吗？”
@鲫瓜
高中有几个跟我关系还不错的男生。有一次不知道怎么盘点起了班里的女生颜值（一群男生围在一起对女生品头论足），突然有人cue到我，我是圆脸。有个男生抬头很认真地跟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去做脸部抽脂。”
这件事困扰了我好久，一度，我会坐在镜子前把脸上的肉使劲往后拽以挤出一个V字，还买了一个10块钱的塑料瘦脸器刮到脸颊过敏。后来审美成熟后，才慢慢接受了自己。
@颜
创造101王菊很火的时候，大家在说“菊姐太棒了”，身边的一个男性说：“那些人就是有病，长这个样，选什么女团啊？女团选的不就是漂亮的吗？长得这样谁看她。”
嫁人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微微一笑
你们女孩子有什么压力，找个人嫁了就可以了。
@夏洛特
我妈妈总是和我说，女孩子不要太主动，不然会掉价。或者如果我怎么怎么样，以后会没人要。
@xiaoxu
高考失利，打算复读，当时一个朋友对我的想法表示了反对，他的话我至今记得。他说：“女孩子没必要那么努力的，上一个专科，到时候找一个好的婆家，这一辈子就算成功了。”我坚决选择了复读。
@小树
自我读大学起，每次去我奶奶家，她都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她就说“要抓紧”，“女孩子25岁以后就是别人挑你了，好的都被别人抢走了”，然后举例：某家的孩子找的老公特别好，很能赚钱云云。
@charon
从高中起，我一直被妈妈灌输“我以后可能会被婆婆打死”的观念，到现在大概有十年了。
无论做什么，我妈都会讲到身为女孩子以后去婆家怎么做人。衣服扔洗衣机没有洗、桌面很乱、没做家务、衣服收了没拿回房间， 都要这么说。
@弥雁
在微博，被地图炮，说潮汕女性都是“天造地设好家奴”。
@Sweet喵喵
春节的拜年时候亲戚说我：“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胖鱼177
2016年，因为三十未婚，姐姐被母亲骂挑剔、大龄剩女、废人、该死、活着是个废物。2017年，姐姐恋爱，年底快速准备结婚，母亲对她的谩骂转移到我身上，我不知道是否过两年，我要像姐姐那样为了摆脱父母而选择婚姻。
@Tibet
出生在贵州偏远农村，读的是211，毕业即结婚。结婚一年多，婆婆没当面跟我说过生孩子的事，反倒是我妈，整天跟我说“发早财不如生早子”，现在有我老公挣钱就好了，我就负责生娃带娃，我上班干什么，我不生娃的话我婆婆家会怎么看待我，人家娶我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每次说到这些话题都很心累。
@眠
婆婆和她的姐妹们聊天，聊到其中一家的儿媳，婆婆说：“生不出儿子让她滚。”
@Sunday
27岁，在县城一家公益组织工作，月薪不到3千。今年，被父母要求和只见过两次面的相亲对象订婚。我不同意，母亲开始对我狂轰滥炸：说我要工作没工作、要长相没长相，要学历没学历，一把年纪，有人愿意娶就不错了，自己还挑三拣四。说我作，再过几年，只能找五十岁的老头或者离过婚的男人。说我再不找对象以后就彻底嫁不出去了，到时候让全家人成为笑话，让弟弟妹妹也抬不起头。我当晚受不了，吞了药，没死成。
女性想要被认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铪
年纪轻轻就做了总监，一定是被潜了。
@小薇
小学时我经常考班级第一，一些长辈说：女孩子只有小学成绩好，到了初中就学不过男生了。
到初中我仍然是班级第一，他们又说：女生天生不擅长理科，如果高中学理肯定不行。中考，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进入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顺便提一下，这个班完全按中考成绩分的，男女比1:2，女生多），高考前一直保持第一，最后收到了清华的录取通知书，终于能让那些人闭嘴。
不过可能也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一路以来的否定，也许还不会让我早早看清这个社会对女人的偏见，然后激起斗志逃出这样的诅咒。
@两万姑娘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女生，读的还是一本。大一暑假回来，我在摘菜，初中毕业的叔叔跟我讨论一个常识性问题，跟时事新闻有关的，我跟我叔持不同意见，他用很鄙夷的眼神白了我一眼，重重地说了声“没文化！”，我当时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眼神。当时也没有想到语言暴力，只觉得是失礼行为，但那种对女性（农村妇女经常被人说没文化）的不尊重，随时贬低女性的感觉是抹不掉的。
@镜子
“大家好，附院心内博导招生。硕士名额还有一个，有同学有兴趣吗？”
“有！！有！！！”
“啊不好意思老师说只要男生。”
这比骂我更让我感觉到暴力。
@红莲
作为一个工科的女生，我的专业是工程造价。遭受过最大的语言上的歧视就是在找工作的时候，很多大企业来招聘注明的四个字：仅限男性。
@ly
结婚后不停被同事、领导旁敲侧击地问啥时候生孩子。终于娃出生后1年左右，公司解散。找工作途中，有公司直接说，像我这样要带娃的女职员，公司愿意用就不错了，不要挑三拣四。原以为生完孩子职场应该没有排挤，二胎政策来了，时不时领导同事就要来问一问：啥时候生二胎呀？
女职员表示太难了。
@第二性
进了一个叫做“性别平等”的语音聊天室。一个男网友说：女性不具备从政能力，这是基因决定的。一个女网友要他拿出数据或者论文研究证明这一点。男人说，当今政坛上，女的就是更少，还不足以证明吗？女孩刚想继续说话，下面的男人群起攻之：“说话文绉绉拿腔拿调”“女拳出击”。
对女性语言暴力的，有时候是另一个女人
@一二
剪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超短发。有一次，在朋友圈发戴了假发（长发）的照片，一个女生评论，“你怎么这么娘啊”，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我本身就是女生，怎么会被另一个女生用一个女性意味的词贬低呢？
@小树
夏天我比较多穿吊带，结果一个女生朋友对我们的共同朋友说我“是要去做鸡吗”。
@橘子
那年我11岁，语文老师是个矮小、干瘦的女人。我从小胸部发育早，被班级男生喊“大馒头”，她听到也不制止，反而说我大憨个子，就知道勾引男人，迟早是个卖货。
@李朵
高中，按学校要求，每天绕操场跑十圈。当时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对于跑步，她规定每个女生每个月只能请一天假。
我痛经特别严重。月经来的前一周，哪怕是爬楼梯就会疼，更别说月经期间。
若是赶上月经，又不能请假，我跑步时经常痛到脱离队伍，一个人蹲在操场哭。
记得我哭着去她办公室请假，她声音尖锐地说：“我也是女人，这种事喝点红糖水不就好了吗？怎么就你疼呢？”
这成为我高中的一个心理阴影。
@李朵
一个男生追我被拒，喜欢他的女生冲我撒气，找了一群人，每天在我上学路上骂我“婊子”。我明明是受害者，这类事情多了之后，却受到了更多的言语暴力。年级里传言说我是陪睡的，一晚上两千，谁都可以睡——“苍蝇不叮无缝蛋”。
@金斯伯格的秋天
Papi酱因为孩子跟爸爸姓，在微博上被一群女性骂 “婚驴”“母驴”。我见过对女性侮辱性最强的词汇，是从另一群女人口中被说出来的。
@石路
本人28岁进入高校工作，未婚。已婚女同事对我说：“你要找不到男的，换个队站，找女的也行啊，现在可流行lesbian了。” “那边那个秃头男人怎么样？就是矮了点。” “来看我女儿的结婚照啊。我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了，她就不用当剩女了。”
语言猥亵，更深层次的暴力
@迷茫的鹿
喜欢的男生对我说: “像你这样的女生，一看就特别好睡。”
@兮
小时候去音乐室练笛子，男同学一定要问：“是去吹箫吗？”
我为此生气了六七年。后来和这么说的男生都拉黑绝交了，但拉黑前，我也不好意思说是为什么。
@匿名
朋友刚刚跟我吐槽说，她被微博上不认识的男的问：“你的罩杯是多少，我想跟我女朋友的比较一下，我怀疑她虚报。”
@芒
和表姐念一所初中，上下楼梯打招呼。正好被一个关系还不错的男同学看到，他点评我姐姐：你姐姐长得挺好看，就是……胯骨有点大。我问他胯骨大为什么是缺点。他神秘兮兮地说：胯骨大的女生一般不是处女，大概率滥交。
@南方
姐姐在医院实习，值夜班通常要夜里回家。她住在一楼。一天又是深夜到家，一个陌生男人敲她房间的窗户，向她表白。她很害怕，不敢想象男人尾随她多久了。我爸得知这件事，说：还不是因为她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否则能被那样的人盯上吗？当时是夏天，表姐常穿的是T恤和短裤。
那时我刚上高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相信爸爸说的，从心里瞧不上姐姐。
@齐其格
酒场，一个上级对由于胸部丰满而害羞并捂着胸口的我说：你这样让我想起一句话，又想当X子又想立牌坊。我眼泪当场就掉下来。那年我30岁。一辈子记得这句话，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
社会上，无孔不入的暴力
@往
“游戏打得那么菜，一定是个女的！”
@阿笨
“这车开这么慢，肯定是女司机。”“看这车停好几次停不进去，肯定是女司机。”“绿灯了还不走啊！肯定是女司机……”
在路上，看到旁边或者前面的车开得不太熟练，我老公总会这么说。
@跳岩
前几天在b站看到一个视频，介绍一个在阿里工作的年轻女孩的生活经历。女孩学业好，还精通钢琴。可弹幕的内容几乎全是：“你学了这么多，怎么不去学学化妆；长成这个样子，再厉害也没用吧；我求求你学学化妆吧，美妆区了解一下”。一个过于优秀的女性，不“漂亮”，不是社会普遍所期待的女性的样子，就该被这样攻击吗？Women are not born，but formed. 这些“制造女性”的言论，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惨痛的言语暴力。它们难以被察觉，甚至已经内化到女性的潜意识里。
@阿直
有一次我打车去朝阳大悦城玩，叫了辆网约车。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大叔。上车后我没理他，他开始搭话，问我，有没有对象。我答，没有。大叔就开始了一路让我不舒服的侃侃而谈。先问我多大，我随便说了个年纪，大叔答，跟他儿子一个年龄，儿子没有对象，又说我怎么会没对象，他如果年轻肯定追我诸如此类。虽然大叔可能没有恶意，但当时真的很尴尬。
然后，这位叔叔开始苦口婆心教育我，恋爱要谨慎谈，从一而终。说如果谈过恋爱，或者“献身”了没结婚的女人都不自爱，在古时候要浸猪笼。诸如此类。我当时又生气又不敢接话，在煎熬中熬到了目的地。
- END -
本期策划：崔玉敏 屈晓 郑可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