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硬的印度教民族主义
最近读者朋友总想让我谈一谈印度的事，我寻思着印度的事情我两年多以前就在《印度也做大国梦》里写过，那篇文章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但是看见你们都这么热情啊，我一句话不说也不好。
在那篇文章里我提到过，在2019年就要大选的节骨眼上，莫迪被逼急了还真有可能再次通过对外挑衅转移矛盾。现在来看，2019年大选这一关莫迪顺利过了，没有挑衅中国（但是日常挑衅了巴基斯坦），倒是在今年的危机中，印度来挑衅了。
那篇两年多前的文章，文风还是有点滑稽。经过两年的风霜，我重读一遍，倒是生出了一些对印度人的理解之同情。但是一想到他们会将国内矛盾向包括中国在内的周边国家转移，这些同情也就不存在了。
一个同情的点是国家认同问题。究竟谁才算印度人呢？
印度最早的民族主义，是甘地、尼赫鲁这帮人塑造的。他们有英国留学经历的。他们的民族建构理论，对穆斯林等印度少数民族较为温和，坚持世俗主义，不愿意印度教过多干涉政治。
但是这套民族主义理论是有缺陷的。
试想，一个没怎么上过学的印度人该怎么回答“谁才算印度人”这个问题呢？
南亚次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是印度人？穆斯林可是刚独立的时候就在南亚次大陆上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了。
追溯到历史上的伟大王朝？历史上第一个统治整个南亚次大陆（不算其他西方殖民地的话）的政权是英国殖民者建立的。
反抗殖民统治的共同回忆？穆斯林可是刚反抗完殖民统治，就在南亚次大陆上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了。
就更不用说各地连语言都不互通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尼赫鲁和甘地想搞世俗化的、团结更多人的印度民族主义，是有点虚的。即使对于本土精英来说，能捡起来的最大公约数也只有印度教，通过印度教民族主义，团结起信印度教的民众。至于两亿人口的穆斯林，就只能成为强化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对立面了。
本土精英就搞起了印度教民族主义组织，比如国民志愿服务团。
甘地当年因印度拒绝偿还应给巴基斯坦的资金，进行绝食抗议，就被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刺杀了，而刺客就被怀疑是国民志愿服务团的成员。可见这个团体认为印度教至高无上，对穆斯林的妥协一点都不能有，而应该采取强硬手段。
印度建国以来，有段时间内尼赫鲁所在的国民大会党（以下简称“国大党”）优势难以撼动，长期执政。该党又经常由尼赫鲁家族的人担任最高领袖，如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甘地、外孙拉吉夫·甘地等，都是借助国大党的平台当上总理。
君子之德，五世而斩，尼赫鲁家族大搞家族政治，第二代和第三代因为遇刺还得到了民众同情，可到了第四代拉胡尔·甘地，这个官四代就显得无能了。国大党这样搞裙带政治，执政久了腐败问题比较严重，迟早会被本土精英煽动民粹的政党在选举中击败——这有点像国民党在台湾最终败给了民进党。
这就是印度国内的路线之争。
莫迪的野望
随着国大党的政治优势逐渐降低，从1984年以来，就没有党派在大选中获得人民院过半议席，国大党在优势的时候也只能拉拢其他小党执政。但是2014年，形势剧变，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以下简称“印人党”）取得了人民院282席，超过了总席位的一半，印人党成为1984年后最为强势的执政党。
莫迪出身于茶贩家庭，种姓是较为卑贱的吠舍。出身社会中下层的莫迪能最终当上总理，和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帮助有着很大的关系。
莫迪从8岁就参与国民志愿服务团，35岁时被国民志愿服务团委派去参加倾向于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印人党，借助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影响力，莫迪当上了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直到成为印度总理。
莫迪能当选总理，是借助了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力量，但他本人的能力也确实不差，尤其是比起像特朗普或巴西总统博索纳罗等其他国家的民粹领导人。
☉不过莫迪还是得给特朗普树大拇指
他小时候尝过人间疾苦，后来又做过地方官员，政绩还不错，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13年中，该邦GDP增加近两倍。他出身中下层，又有才干，还有地方执政经验，是印度本土精英的代表。和他相比，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国大党那边尼赫鲁家族的官四代拉胡尔·甘地就显得弱很多了。
莫迪高票当选总理，让他成为近几十年来最为强势、权力最大的印度总理。而他本人有能力，也有野心，确实推动了一些有利于印度的改革举措——起码在普通中国人看来，是可以理解的举措。
比如说莫迪推动的最大规模的改革，是推行新的旨在统一税制的印度商品与服务税法案。这项改革的目的是简化目前印度复杂、混乱的税收制度，在中央和地方建立税率相同、简单明晰的统一消费税征收体系，改变印度各邦各自为政的碎片化税收格局，减少跨邦间贸易手续，提高全国范围内的物流效率。
这要是能做成了，印度就有望进一步整合国内市场。
又比如大搞基建，印度全国高速公路里程从2014财年的9.2万公里增加到2018年的12.2万公里，2019年底又公布了未来5年印度将投入超过100万亿卢比（约合1.39万亿美元）用于开展多项大型基建工程。
为了改善农村卫生情况，莫迪称印度在其执政的前五年时间里建造了超过1亿间厕所。
除此之外，为了刺激经济，莫迪还搞过减税措施，并放松对外资的管制。
当然，上述措施看上去不错，实际的落实却多多少少都打了折扣。但这些措施，不管是长远来看整合印度市场的印度商品与服务税法案，还是在竞选压力下带有讨好选民色彩的修厕所和基建，还是为了挽救经济增长下滑而减税，都是思路正常的措施，而不是很多中国人认为的不可思议的印度做派。
这就像面对疫情的时候，莫迪的防疫态度比其他几个煽动民粹的国家领导人，比如美国的特朗普、巴西的博索纳罗、英国的约翰逊等要好得多，也采取了一定的措施。但是由于国情问题，印度的防疫措施效果不佳，确诊人数排名全球第二。
煽动民粹的奇葩举动
但是莫迪还是出身于煽动民粹的印度教民族主义组织，这就决定了，他和他的组织、政党是有很多中国吃瓜网民难以理解的行为，甚至看了会感觉很好笑。
然而从政治上说，这些行为不是为了给外人看了发笑的，而是迎合国内印度教民族主义者，煽动民粹情绪的。
比如在《印度也做大国梦》里就提过，尽管印度历史漫长而辉煌，但莫迪政府还不满足，想要把印度文明的起源提早至一万二千年前。参与这一伟业的专家里面还有人大放卫星，认为印度有长达几百万年的历史。至于《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这样的神话，也被当做正经历史看待。有学者就认为，《罗摩衍那》的魔王罗波那驾驶24架不同类型的飞机，并在斯里兰卡拥有机场。
☉这么厉害的魔王
真是不知道当初猴王哈奴曼是怎么文体两开花才把他打败的
又比如莫迪和很多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一样，宣传印度传统医学阿育吠陀(Ayurveda)，甚至有管部门也提出了借助阿育吠陀提高免疫力抵抗新冠的方法……
☉除了老印医，莫迪也喜欢向国外推销瑜伽
以上两个例子看上去可笑，但实际上是莫迪政府想要通过宣扬乃至生造传统文化，来提升印度的文化自豪感，造出一种“我祖上最阔”的虚假自信。
在经济领域，印度2019年初生效电商新规，禁止亚马逊和沃尔玛旗下的Flipkart集团等电子商务公司销售其拥有股权的公司的产品，一个供应商不能在单个电商平台上销售超过25%的库存，电商平台不得和卖方达成独家协议，不能提供可能直接或间接影响产品销售价格现金返还等促销活动。
这项举措就是冲着财大气粗准备在印度电商领域大干一场的亚马逊和沃尔玛去的，目的是限制它们的发展，以保护印度本土的中小企业。这是民粹主义政党在经济领域讨好小业主，搞贸易保护主义的体现。印度人搞起贸易保护主义，别说中国企业了，就连面对美国企业也敢挥起法律大棒。
内政领域，为了强调印度教的至高无上，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到处宣扬印度教义，捎带手迫害穆斯林，比如在《在印度吃牛肉会有什么后果？》里提到的，保护印度教的神圣动物牛的运动在印度愈演愈烈，印度教徒对屠宰牛的人滥施私刑：
“自2016年以来，印度各地突然冒出了大量地方护牛团体，在德里-新德里附近就有200多家，规模大的号称有5000会员。这些人四处设卡巡逻，检查运牛车辆比警察更积极，面向穆斯林和负责屠牛的“贱民”屠户的报复活动也以团体名义开展……自2010年以来，因牛而被私刑处决的人共有28名，其中24名是穆斯林，4名是‘贱民’，另有124人受伤。”
内政也影响到了外交，印度对巴基斯坦态度越发强硬，在克什米尔多次爆发冲突。为了更严密地控制印控克什米尔，印度政府单方面宣布取消了克什米尔的自治权。在这件事上印度做得仿佛要和全世界穆斯林为敌。
像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批评印度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特殊地位，莫迪就推迟了对土耳其的访问，印度也公开抨击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印度在内政外交上一些奇葩的事情，假如从煽动民粹的出发点、印度教民族主义的视角看过去，就容易理解多了。比如8月初在印度疫情深化，和巴基斯坦、中国边境冲突僵持的时候，莫迪跑去参加罗摩神庙奠基仪式，聪明的你就知道，这是去煽动印度教民族主义去了。
不自量力的民粹主义
迎合宗教传统、煽动民粹固然能让领导人和组织在一时间得到支持，可是被煽动起来的民粹情绪是无理智又贪得无厌的猛兽，永远都贪得无厌，难以满足。而且相信本民族、本宗教优先的人也不会照顾其他民族和宗教的情绪，癫狂的时候甚至无视现实，不顾实力对比。
前几年印度经济增长还行，印度政府就膨胀起来，莫迪上台以来，曾经在多个场合阐述印度要做“领导性强国”的战略目标。这就意味着，印度不仅不满足于欺负周边较弱的国家，还对中国产生了挑衅心理。
2017年印度挑起洞朗对峙事件，国民志愿服务团领导人表示如果中印爆发战争,可以派出国民志愿服务团成员参战，并赞同莫迪对“洞朗对峙”的处理方式,认为莫迪的政策为印度国家及印度军队赢得了国际声望。
瞧瞧，洞朗对峙事件可是满足了印度教民族主义者的虚荣心。
这也怪当时中国不够强势，还不大会用武力达到政治目的。
在这里说句题外话，俄罗斯就很擅长用武力达到政治目的，这可不仅限于参与战争，还包括展示武力迫使对方让步等技术活。
三年多过去了，解放军在这方面是有进步的，6月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中用冷兵器给印度人上了一课。
但问题是，印度教民族主义上头的印度人，即使被教做人，也认不清现实。他们更愿意围绕自己头脑中的念头自嗨，于是他们在推特上编造传播谣言。这些谣言因为内容荒诞不经，流入国内网站后又让全网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深受民粹主义洗脑的民众认不清形势，可煽动他们的政治精英是明白的。我们之前在《病毒救了谁？》里提到过，假如莫迪政府有理智的话，此次边境冲突大概到此为止了，而不会继续在国内煽风点火。果然，在我们那篇文章发布后不久，莫迪就在“中印边界问题全国党派大会”上承认，中国军队既没有闯入印度边境，也没有占领任何哨所。
可是民粹主义就是燎原大火，之前煽动起来了，现在灭火可不容易。愤怒的民众纷纷上网指责莫迪说出了真相。
煽动民粹主义的人，或早或晚会难以驾驭这股盲目而庞大的力量，现在莫迪不敢在全国民众面前示弱，但他是清楚中国军队实力的。于是印度外长苏杰生在最近的鸣枪事件之后，赶紧表态称中印双方需要就当前的边境局势在政治层面进行“非常、非常深入的对话”，之后对话也举行了。
现在的局势是，印度民间已经洋溢着汹涌的民粹主义浪潮，裹挟着莫迪不能让步，继续保持僵持。莫迪不想和解放军打仗，但是前线在高度紧张下是有可能擦枪走火的。
我个人的观点看，最近班公湖的对峙其实不需要太操心。解放军陆军是可靠的，也有着光荣的传统，在6月份的冲突中也很好地捍卫了国家的尊严和领土完整。
反倒是印度方面更为窘迫，新冠疫情全球第二，经济大幅下滑，民粹思潮又汹涌澎湃，进又打不过，退又打了印度教民族主义的脸。
对于国内股民来说，与其担心班公湖对峙，不如担心最近美股的波动，以及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当然，最近的股市波动已经够操心的了。
对于关心国家大事的人来说，现在更应该关心一下台海和南海，毕竟在这两个方向上面对的是远比印度陆军更强大的对手。而美国大选临近，特朗普却不占优势，鬼知道他会不会打台海或南海牌。
所以，何必被印度牵着鼻子走？你又不是印度的甘尼许大神，长着长长的大象鼻子。
总之，这篇加上之前的文章已经把印度国内的民粹浪潮讲清楚了，不知道大家关不关心印度的经济问题？关心的话请点右下角“在看”，人数多的话我们会考虑出一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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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春豪. 莫迪第二任期的外交政策转向及前景[J]. 现代国际关系, 2019, 000(007):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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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urveda helps boost immunity against COVID-19: Experts - The Financial Express https://www.financialexpress.com/lifestyle/health/ayurveda-helps-boost-immunity-against-covid-19-experts/1919486/
“奇葩”电商法规落地 印度市场大门正在越关越紧？（上）|亚马逊|印度|供应商_新浪科技_新浪网 https://tech.sina.com.cn/roll/2019-02-16/doc-ihqfskcp5729986.shtml
印度外长再谈中印边境局势：双方应进行非常深入的对话 _ 证券时报网 https://kuaixun.stcn.com/egs/202009/t20200908_2330840.html
印度总理莫迪参加罗摩神庙奠基仪式，当地曾多次出现宗教冲突|界面新闻 · 快讯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779475.html
只要50元还对新冠感染“100%有效”？印度一公司称研发出阿育吠陀草药疗法|界面新闻 · 快讯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573633.html
印度启动独立以来最大规模税改-新华网 https://www.xinhuanet.com/2017-07/01/c_1121247757.htm
印度计划扩大基建提振经济--国际--人民网 https://world.people.com.cn/n1/2019/1204/c1002-31488215.html
莫迪宣布5年里修建了一亿多间厕所，印度的“厕所革命”成功了吗？--上观 https://www.jfdaily.com/news/detail?id=180704
李钦：莫迪政府的第二次大幅减税，对投资者意味着什么？|减税_新浪财经_新浪网 https://finance.sina.com.cn/roll/2019-09-26/doc-iicezzrq8527701.shtml
王毅会见印度外长苏杰生_中国经济网——国家经济门户 https://www.ce.cn/xwzx/gnsz/szyw/202009/11/t20200911_35721907.shtml
解密中印边境冲突原委，印度总理莫迪“打脸”自家外交部_凤凰网 https://news.ifeng.com/c/7xTeV9ca98C
本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