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七夕,富士康工人阿烨邀请了网友琳琳,在吃完一碗十块钱的鱼粉后,他们在闹市的天桥上互诉衷肠,聊到天亮。
和阿烨一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倾向于通过网络寻找和开始一段感情。七夕情人节,他们选择和网友一起度过。
和打工妹天桥夜谈
阿烨 23岁 富士康工人
琳琳 22岁 地摊摊主、工厂临时工
2019年的七夕,我是和探探上认识的四川姑娘琳琳一起过的。我们在天桥上,聊各自的人生,聊到了天亮。
我叫阿烨,23岁,老家在广西贵港,我第一次出广西省是大专毕业前,去一个南通的小厂实习。去了才听说,这个小厂被称为富士康的 “黄埔军校”。富士康但凡要从那儿招人,要付一个人头三四万块钱的培训费。我们这些人就随机分配,有些回到广西南宁的工厂,有人到湖南、山西,但大部分人来了深圳。
我比较幸运,来深圳的30个只有5个能进总部,我算一个,其他人全在观澜。观澜连地铁都没有,但厂子多一些,漂亮的打工妹也多,但属于那种没有文化的,只读了高中或中专。一般大专或本科以上文凭的,都不会选择去偏僻的角落工作,会来市中心或者我们这边。
我现在在工厂做三次元测量,算品管(品质管理)的一部分。每天就用机器测量工件,看尺寸是不是符合标准,我以前是铣床,那个比现在累多了。
图 | 工厂的机器
我的生活很规律也很无聊,一般下午5点下班,有时候加班到8点。下班后回宿舍吃饭,吹会儿空调,或者下楼去跑步,要么就等天暗下来去广场看人跳广场舞。有时候我也去附近的一个书城,去看看那儿的小姐姐。晚上大概9点就回来,洗个澡,看会直播或小说就睡了,早上7点多起来。
我在深圳没有朋友,只有同事,我下班也不知道干嘛,也没有姑娘跟我一起,都是我一个人去海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去看广场舞,一个人偷偷地去书城看文艺小姐姐。我管自己叫“深圳独行侠”,真的挺孤独。
图 | 无聊的上班
本来我有一个高中的女朋友,本想来深圳这边打两年工,赚10万块钱彩礼就跟她结婚,但去年她跟别人好上了。我很崩溃,在冷风里吹了一个晚上。
后来我师傅推荐我玩探探,我就注册了。我在探探上年龄设定的是20到27岁,一般我都会右滑。我能接受大三岁,再大就算了,估计人家一结婚也得要小孩了,我目前没有能力。
去年七夕之前,我跟一个四川姑娘在探探上匹配成功,纯粹是缘分,因为我也没有买会员。这个姑娘叫琳琳,是我们生产线的临时工,她只干3个月。我就说七夕一个人过,不如请她吃饭,她竟然同意了。
那天我只请她吃了一碗很小的鱼粉,十块钱。说实话她能出来我很惊讶,觉得这女孩子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一见面有点相敬如宾,后面她居然还抢着付钱,我想扫二维码付账,她直接抢过来挡我手机说她请客了。我挺喜欢这个女孩子的,我想,之后我也不会让她失望,我要请她去我们这边最好的餐馆吃饭。
图 | 吃鱼粉的小店
我们吃完饭,她就陪我坐在天桥上,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一直聊到天亮。她曾经卖过减肥药,也摆过地摊。她跟我说,自己是很小就吃苦的人,单亲家庭。大概6岁时她爸爸妈妈打架,她妈一个人喝酒想把自己灌死,后来住院了,她自己照顾妈妈。
他爸不让她妈出去打工,但她妈带着她跑出去了。第一次出去打工就被骗,先被骗到福建,在福建认识了第二个爸爸。在新家里,她还是不受宠,因为新爸爸也有自己的孩子。她从小就养成有心计的习惯,很少跟大人要东西,考试考得好,家务也干得快,不然父母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后来她被妈妈带着辗转又去了河北,再后来才到深圳。她读过高中,但没领毕业证,她其实读书很聪明的。我觉得她很吃亏,有个学历工作会好很多,她最近去学做足疗了,也挣不了多少钱。
那天之后,我请她吃自助餐,当时店里放了一首歌,有句歌词提到“过客”,她小声说了一句:“我可能也会成为你的过客吧?”我其实听到了,但没有回答。
图 | 我们在天桥上
我挺喜欢她的,但我不敢说我跟她真能成。毕竟她老家四川,想回成都,我怕将来没结果,所以现在当朋友是最好的。我觉得我还没有能力,我需要先看看女孩子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然后我可能要付出一些行动才能打动别人。
我现在一个月不加班的话六七千,吃饭一个月九百块,公司宿舍四人一间,一个月三百块,外面租房一个月要一千,住宿舍省下来的钱,可以多请那个妹子吃两顿饭。我最近报了个专升本,至于结婚,我只能说随缘,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强求。
平行时空的相遇
赵蕊 25岁 澳洲金融硕士
张云聪 26岁 婚礼策划师
2018年七夕之前,我和张云聪一直生活在北京同一个家属院、同一栋楼里,我住20层,他住18层。后来才知道,在垂直距离只有6米的楼上楼下平行空间里,我俩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图 | 我们的合照
张云聪经常和我说他从小就混,一上课就犯困,后来就去了中专学建筑。中专三年他也没怎么学习,弹吉他、贝斯、打鼓,玩乐队,据他说还赢过学校十大歌手。
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和继母、父亲斗智斗勇。
爸妈在我幼儿园时就离婚了,其实我挺替我妈庆幸,我爸那种人,谁嫁他谁倒霉。我妈是护士,老上夜班,生完我她就连着去上班,这时候我爸就出轨了。
爸妈离婚后,我开始了两边跑的生活。上高中时,因为离学校近,我在爸爸这边长住。但我跟继母完全处不好,我爸最初无条件相信她,永远是我的错,所以直到上大学之前,我爸都不喜欢我。
我逐渐意识到,家已经不是我可以肆意发脾气的地方,于是开始思考如何“驾驭”我爸的情绪,争取他多站我这边。慢慢就总结了很多经验,以前我的脾气说来就来,现在为了自己想要的、该得到的,该装也得装。
我很讨厌我爸那一辈人的婚姻,年轻时想找个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老了又想要一个踏实在家洗衣服做饭的。我爸的那些亲兄弟们也一样,上年纪后很多破事都浮出水面。他们这婚姻简直就是给外人看的,就是为了生儿子传宗接代。我爸这人不需要家,他觉得偶尔回个家就行,他也不需要什么爱不爱的。
所以我觉得离开这样的婚姻对我妈是解脱,但姥姥姥爷却怪我妈看不住自己的男人。我真的无法理解,这怎么能怪我妈呢?我妈能看得住那两条腿往外跑的人吗?
继母和我爸同岁,40岁终于给他生了个儿子。我爸一直想要儿子,但我没看出来他有多喜悦,回家跟我弟那儿过一下就走了,在屋里自己躺着,从来没带过孩子,天天在外面应酬。
成年之后,我觉得其实谈谈恋爱、交个男朋友就挺好,没事结什么婚?说白了人跟人的关系就是一段,新鲜劲一过,不弄得鸡飞狗跳就不错了。
一天和我爸吵架后,我很沮丧,就一个人出去散步,在家附近的天桥上,我打开探探滑了滑,看到了痞痞的张云聪。页面上显示,我们已经擦肩而过了3次。我觉得这男孩面熟,就右滑了。手机当即显示匹配成功,马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我好像见过你。”我笑喷了,这男生的撩妹套路也太老了。
但后来张云聪告诉我,他是发自肺腑地觉得在小区见过我。
图 | 无聊的时候刷探探
听张云聪说,中专毕业后,他听父亲的安排去了工地,跟师傅学建筑测量,但实在干不下去,就瞒着父母辞了职,在网吧呆了一个月,打算自己再找一个活儿。看到有家婚礼公司在招策划助理,感觉挺有趣,也不要学历,他就去应聘了。
从策划助理到婚礼督导,再到独立的策划师,这些年他成长了不少。我俩在探探上认识的时候,他正是上升期,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婚礼策划师。他经常说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了我,我也觉得认识他挺幸运。
我俩在探探上聊的时候意外发现,不止这两年,从小时候开始,我们就擦肩而过了很多很多次。初中时我们都去同一个老师那儿上过补习班;小时候去过同一个游泳馆学游泳;有一年我们还都报了同一个时间段的The Color Run,只不过他是跟一帮朋友一起去的,不像我孤零零的。
图 | 参加The Color Run的赵蕊
聊了半个月,正是七夕,我就决定见见这个跟自己住同一栋楼、无数次经过同一空间、却从未见面,直到在探探上滑到的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KTV,后来张云聪告诉我他当时是想展示一下自己唱歌的魅力,结果我一进去看我第一眼,他就在想我们婚礼的样子了。
那天,我们唱歌、聊天,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然后一起散步回家。我们住一个小区,挺神奇,那么晚了,有点凉,突然觉得一起回家的感觉挺好。
他的工作都是节假日忙,我就等他忙完我俩再出去,或者我干脆去探班,陪他工作。我假期在便利店打工时他就改掉睡懒觉的习惯,六点多起床跟我一起坐地铁上班。
我慢慢发现,在一地鸡毛中成长起来的那个有点丧、有点悲观的自己,正在被张云聪一点一点治愈。别人觉得我是留学回来的研究生,但我爸一句话就能把我打回地狱,是张云聪在不断给我建立自信,让我把自己一点一点往回拉。
图 | 我们的回忆
我很喜欢张云聪家里的氛围,他的爸爸妈妈总说想要一个女孩,这让我很惊喜,毕竟在我家这边,我爸是很明确想要儿子的,可惜生了闺女。去年休假,我们俩一起去了千寻和无脸男安静相伴的水上列车,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让我觉得脆弱又幸福。
别人可能觉得我们学历不太匹配,会没有共同语言,但我觉得我们俩是完美的互补——要学历我有,要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他有。我社会经验不足,他从不会打击我,遇到事都是先为我打抱不平,再换种方式告诉我,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他永远不会幸灾乐祸地说什么“你看我早就告诉你了吧”这种话。
今年疫情影响,很多婚礼被延期,他的工作受了不小的影响,我很为他担心。我还是喜欢他那个谁也不服气的、贱贱的样子。
父辈那一代是不幸福的,但我相信我们会过得更好。
“北漂”遇到了爱情
Jafy 29岁 电台主持人
盈歌 30岁 景观园林设计师
我学播音主持,大二就在电视台工作了,大三去了省台,大四开始做广播。在地方媒体待了几年之后,我想尝试新的东西,觉得还是要来北京做媒体。
2015年,我毕业来了北京,可我第一份工作并不是媒体,而是一家教育机构的课程顾问,其实就是卖课的。我放弃了家里稳定编制的工作,爸妈是反对的,尤其我爸,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又不指望你赚多少钱,留在老家电视台,毕业就可以签合同,找对象也很好找,为什么非跑到北京来。
我记得很深,那个时候房租一个月1500,刚到做课程顾问时工资3000,到手2700,除了房租,生活费、交通、吃饭1000块根本打不住。我一个月顶多能攒下1000块的房租,押一付三,一个季度还差点。我给我爸打电话说还差点钱,我爸很不痛快,说你连房租都赚不出来还待什么劲。
我无话可说,憋着一口气就想证明自己,就又找了个兼职,周一到周五上班,周末坐三四个小时公交,跑去燕郊给一个足球网站录节目。
有一次我冬天生病,烧的全身骨头疼,我也不敢去医院,去医院打个吊瓶就得七八百块钱,我不想给我爸打电话要钱,我都能想到他话在那等着我:“你连输液的钱都赚不出来?在北京待着干什么?”我只有硬扛。
那段时间朋友也不理解,我给发小打电话,都是哭着打,其实就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但是基本上都一句话给我堵回来了:“你活该”“谁让你非去北京了”。这些话让我天天晚上蒙被子里面哭。太难受了,我就去探探上交一些新朋友,真的很想找个男朋友。
我第二份工作总算是能做媒体了,但方向不对,做的是电视购物,其实就是一个上电视的销售。我那时很讨厌干销售,所以没多久又接着找,找到了一家电台外包的节目制作公司,当电台主持人。
就几个人,但我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后来这家公司动荡不断,老板撤出,我又跟另一个老板开发新项目,两个人把一个频道给撑了起来。这一段经历是我职业能力上的飞跃,从做节目到谈广告客户,再到落地活动策划执行,什么都干,经历了从无到有,那时候行情也不错,广告客户不愁。我的车就是那个项目赚的提成买的。我经济上总算从温饱、挣扎着交房租,到有了个第一个代步工具。
也是在一切好转起来的时候,我在探探上认识了盈歌。我的资料写的挺认真的,因为我在探探上看到过一个男生的资料,大概意思是“感谢您停下来看我的资料”然后耐心地把自己交朋友的想法写的很清楚。我被这个男孩感动了,觉得这样去跟人打招呼真让人有好感。我就学习他,也写了个很长很详细的资料。还说每一个“超级喜欢”我都会认真对待,果然,这样写之后匹配到的人更理想了。盈歌特别可爱,他看到我资料里这句话,专门充了个值,给我送了个“超级喜欢”。
图 | 我的探探主页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越聊越投机,经常聊到一两点。盈歌是个景观园林设计师,他开玩笑说:“如果你有带花园的房子需要做景观设计,可以找我。”
我们分享起自己在北京的经历,特别有共鸣。他听说我刚来北京那段交不起房租、全年无休的日子,说他也经过了类似的时期。
2013年他在燕郊买了房子,要还房贷,当时工资就几千,房贷、房租,再加上生活开销根本不够。他是学美术的,可以教小孩,周一到周五在公司上班,周六去沧州代课,他干了两年多,全年无休,直到后来跳槽,工资高点了,才总算可以有个休息日。
去年8月七夕之前,聊了快2个月之后,我们打算见一面。我很想见见这个常常聊到深夜的人,而且我真的不希望用太多时间去维持无意义的社交,我想要的是长久、深度的关系。
我们那天吃完饭,散步散了很久,边走边聊。聊起各自小时候的经历,感觉有说不完的话。我跟他分享我18岁那年一个人跑到重庆过新年的经历,他跟我讲16岁被家里人送到北京学画画的苦闷生活,从过去聊到未来,聊到对生活的想法。
我能感觉到,我们身上都有一种共通的东西,就是内心浪漫、处事理性。我们都想去做一些冒险的事情,但又都明白现实生活中责任的重要,我们都有点放荡不羁的想法,但都过着循规蹈矩、稳扎稳打的生活,盈歌比我更稳一点,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三观一致吧。
因为探探是根据地理位置推送的,我们还追溯过到底是在哪里滑到对方的。他住北五环外,我住南五环外,在国贸上班,每天开车走南三环、东三环,好像没有太多交集?但是后来想到,可能是他周末回燕郊,坐地铁经过国贸,我正好在那上班,某一个瞬间刚刚好。
盈歌常说“相遇之前,各自努力”。我们各自努力了那么久,总算遇到了对方。从1500块的合租房换成整租,从挤地铁到开车,最近我们已经在计划结婚和买房。生活终于不再是刚毕业时的疲惫和匆忙,而是越来越有力量。
图 | 我们的结婚照
*应主人公要求,文中人物使用化名
- END -
撰文 | 小驰
编辑 | 刘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