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为文章的好坏,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不像比武,总有一个人会倒下。
所以,今年浙江省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的公开,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样一篇旁征博引、文字却佶屈聱牙的作文,是否配得上满分?人们各有看法。
看鉴君也不满足当一个吃瓜群众,邀请了四位评委,他们分别是欧阳修、辛弃疾、蒲松龄和金圣叹,咱们来评价一下这篇文章。
01
趁着四位阅卷老师看作文的功夫,我先截取其中的一小段,让还未看过的人们对这篇作文有个大致印象。
现代社会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滥觞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正失去它们的借鉴意义。但面对看似无垠的未来天空,我想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的生活好过过早地振翮。
它的一大特点就是旁征博引,引用材料极多。
仅就引用的第一段,它所提到的就有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这样的名人,就有“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这样的名言,《树上的男爵》这样的名作。
海德格尔
它的第二大特点就是文字佶屈聱牙,大量使用生僻词。
“嚆矢”“滥觞”“振翮”这样一番报菜名似的堆砌确实显示出作者的积累,但生僻词的狂轰滥炸却造成了大多数人理解困难,放着更简单平实的同义词不用,刻意追求新奇。
02
粗略介绍到此为止,第一位阅卷的欧阳修先生已经出来了。他面沉似水,打了一个惊人的低分!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欧阳修先生在翰林院时与同院的人出游,遇见飞奔的马踩死了一条狗。欧阳修让同行的人描述,一人说“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另一人说“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
都不得欧阳修心意,二人问起他时,他只用了“逸马杀犬于道”六字。
这样崇尚精炼简约的文风,到了他当考官的时候,依旧不改。
当初有个名叫刘几的考生,很得意于自己的才华,在卷子里大写什么“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结果被欧阳修的大朱笔无情横抹,张榜公开,榜上的批语赫然是“大批缪”!
什么仇什么怨啊,不给过就算了,还要被当众处刑?
可是,他不喜欢,喜欢的人却大有人在,比如辛弃疾。
他写《菩萨蛮》,区区五十二个字,又是刘攽《九日》,又是楚辞《湘夫人》,又是鹧鸪“行不得也哥哥”的叫声,用典颇多,还都用在了点子上。
再比如他的《永遇乐》,一连用了孙仲谋,刘寄奴、元嘉、佛狸,其实这都是人名,他们指的是孙权、刘裕、刘义隆、拓跋焘。
写成这样,还不是人人称赞写得好?
这考生要遇见了辛弃疾,高分没商量。
03
接着,第三位阅卷老师,蒲松龄走了上来。
他摇了摇头,显然是触及了一件辛酸的往事。
时间之水倒流回顺治十五年,蒲松龄参加了院试,而此前他已经获得了县试和府试的第一。
蒲松龄的时代对于喜欢炫学的考生实在不友好。因为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限制,考生必须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入股、束股八个部分来写。
一般人遇见这么多条条框框,就像被镣铐锁住的犯人,完全施展不开手脚,可惜蒲松龄不是一般人,而是俯视一般人的学霸。他不仅能够施展手脚,还能跳起舞来。
这次他拿到的题目是《蚤起》。
《蚤起》意为“早起”,语出《孟子·离娄下》,讲的是一个“齐人有一妻一妾”的著名故事。
受到题目的启发,蒲松龄并没有写一篇常规的八股议论文,而是硬是在八股文严格到近乎变态的格式中写成了一篇小说。
小说选取了齐妻早起时的片段,将她准备窥探丈夫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展现得细腻生动,如在眼前,而且层层递进,转折流畅,最难得的是,完全符合八股规范,实在是天才之作。
偏偏考官施闰章也是个伯乐,正好相中了这匹“千里马”。于是蒲松龄院试又拿下了第一。
县试、府试、院试都是第一,这是个极难的荣誉,号称“小三元”。达成“小三元”的秀才蒲松龄,以为功名唾手可得,也不研究什么八股文了。
结果,唾手可得的“举人”他这辈子也没得到,正应了朋友给他写的诗——“蹉跎老大负平生”。
看来在更加标新立异的蒲松龄前辈面前,这篇作文不足以真正打动他,不过出于惜才之心,还是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分数。
告别了苦大仇深的蒲松龄,眼前这位笑嘻嘻的男人就是最后一位考官金圣叹了。
同样是生活在八股取士的年代,金圣叹就比蒲松龄更加放诞。
如果说蒲松龄标新立异还守一点八股规矩,金圣叹写起文章来,简直视考场规矩如无物。
比如金圣叹第二次参加科举,遇见的题目叫“如此则动心否乎?”同样出自《孟子》。金圣叹可不管那么多,大笔一挥就是:“空山穷谷之中,有一万两黄金;露白葭苍而外,有一个美女。试问孔夫子你动心不动心?夫子回答:动、动、动……一口气写了三十九个动字。
试问哪个考官敢让他过?
让放诞的金圣叹来看,《生活在树上》还是太规矩了些,果断低分。
04
文章没有定法。即使有幸请来了这么多大文人,他们对于这篇作文依旧是争论不休,褒贬不一。
但铸就好文章的心总是相似的。
如鲁迅先生所说“猛兽般”独立行走,既不遗世,亦不聒噪。
参考资料:
《蒲松龄与高考满分作文》——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