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重庆合川后,从此不登钓鱼城,你会怎么做呢?

合川,第一次出现在我视野里,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在一场肆虐的洪水之后。而我,要把未来抓在掌心,不得不一路风尘,火车、汽车与渡轮交替换乘,到合川南津街的合一中参加中考。

合一中

尽管紧赶慢赶,我们几乎是追着洪水退却的脚步冲进了合川城,跑进合一中,也依然是在语文开考了40分钟以后。

情况有点特殊,考场老师私自做主,先斩后奏,把我们放进了考场。

遗憾的是,我没有考好,想象的未来和残酷的现实就是那么泾渭分明,没有奇迹。

当所有的科目考完以后,我知道自己基本没戏。但老师却没有泄气,她说,人一辈子都在考试,上路了就会一直追逐希望。除非你选择停下来。

我向是没心没肺的,其实不需要安慰。但这句话一直都对我有所鞭策,哪怕我的人生并不成功,它也给了我在某些至暗时刻从头再来的勇气。

成绩很重要,人生更重要。我的老师没有在初中教会我太多解决难题的本事,却教导了不少走向光明的方式。无他,向前,不要停止。

于是,我们忘记了考试的阴影,在江岸边的小巷里择了家热火朝天的饭铺,要了松针小笼包和那时候就很有名的合川肉片。其乐融融地食毕,便就近去了文峰塔旅游。

文峰塔

那时的文峰塔有些风雨飘摇的味道,挤在密密麻麻的青瓦平房里,不像今天这般修葺一新,周围的民居也拆除了。

我记得和同学兴冲冲地钻进塔底,沿着螺旋朝上,每盘旋一圈,都更加陡峭狭窄的阶梯攀爬;每一层都供着挂红披绿的一两尊神像,光影昏暗,有些瘆人的感觉。

到塔顶位置其实视野并不开阔,只有石窗里收纳着破旧的瓦顶砖房,椭圆形的江,以及黄桷树的枝叶…

下了白塔,走大桥过江,下到对面江滩,嘉陵江、涪江和渠江在此汇流。山上则是钓鱼城。

那是我第一次去钓鱼城。城下的山坡上,全是柑橘树,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或多或少挂着几只蝉蜕。我晓得这是味中药材,也动了采集卖钱的心思。但这就像青春的荷尔蒙撺掇下突然草书的一封情书,当不得真;投递出去,无非是让那个一直称兄道弟的女孩变得扭捏,用廉价的口红给自己制造一张夸张的血盆大嘴。

钓鱼城

借道柑橘林,努力向山坡上爬,时光在攀登中恍惚跨越了三年…

我站在钓鱼城傲视三江的岩石上,长成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少年。

江对岸的文峰塔在雾气里模糊,矗立如昨。我不是昨日的我了,高考刚结束,我与未来的那层窗户纸就快被捅破。

合川改变不多,举目四顾,依然老房子居多。江上漂着装运河沙的铁船,还有泊在钓鱼城码头的游船和我们乘坐的客船。

我能想象,就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曾经有一支铁骨铮铮的南宋军队,面对几十万蒙古大军,痛击以滚石檑木,以堪比史诗的抵抗,改写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上帝折鞭处

蒙哥中砲石的地方并不起眼,不过钓鱼城一条普通的城墙边上。

当上皇帝属于万里挑一,登基之所必为人间最堂皇之地;上帝推之坠马,却不挑地方,人生谢幕总是仓促,与身份缺乏必要关联。

此际的我并不关怀历史,我喜欢钓鱼城的树,绿意盎然;我更多的野望是眼帘里滚滚而东的嘉陵江,它势必将引领我奔向长江,推着我过三峡,经武汉,走南京,越上海,一路奔流进浩瀚的海洋。

我将有自己的光,把每一个走过的地方照耀成生命的影子,至少笼罩这世界的一个角落,让碰巧闯进我之荫凉的人,感受到我的善良,我给予这世间熹微的美好。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一个女人,簇拥她入怀,亲吻她的嘴。我会像这座城上曾经站立着的伟岸的将士,把无礼残暴的侵略统统阻挡,用我的伤痕累累换她的岁月静好。

我们将有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要把他当大人物来培养。他应该从小就意识到责任比快乐重要;逼迫自己不断地做不想做的事远比顺势而为更能塑造自己的性格形象。

因为这里是合川,流过数不尽的鲜血。在溯流而上的岁月里,以坚韧的牺牲和绝望的抗争,教会了我们一切皆有可能。

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带着他站在我很多年前站立的钓鱼城。

这些年,我读过许多的书,也专门研究过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城。许多似是而非的过往变得清晰,我的心中对这里充满了敬意。对我而言,钓鱼城已经不是一个景点,而是一种气质的象征,是贫瘠精神的最好养分。

护国寺

带着孩子在钓鱼城慢慢地走。走过沧桑,走过曾经血肉模糊的地方。刀光剑影虽已远去,历史的沉重却远超想象。走在安静的古寺里,似乎能听见历史的脉搏强劲跳动的声音。当年的守城将领,以这里为中军帐。枕戈待旦,寝不卸甲。我仿佛看见他们血浸烟染的面容,以及一双双视死如归的坦然的眼睛。

寺内古树,浸染民族浩然之气,枝干遒劲,撑起苍穹。

走出古寺,站在城墙上,想起了文天祥写给钓鱼城的诗。

气敌万人将,独在天一隅。向使国不亡,功业竟何如?

念给小家伙听。我不愿我这阴翳的心情影响到孩子,默默绕山顶而行。没法不想起1279年钓鱼城守军在听闻崖山之战后的绝望。36年九死一生的战斗后他们终于投降了,忽必烈遵守了投降约定,不杀城中一人。

41名守城将领在钓鱼城投降之后,全体自刎殉国。

这就是钓鱼城,这就是合川。历史生硬地痛着,像一只洋葱,被流着泪剥。

从此,不敢再登钓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