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红岩机器厂,如今是什么样了?

白日,白云,蓝天,绿水,青山,绿林…

重庆的夏天如果凭借自己的任性去组合,简单得就是那么十来个字。但在这些词语前假如加上“岁月”二字,或许,就多了点似曾相识的东西:一种灿烂的情绪被压做书签,插在自己已经翻过的某段无关紧要的人生…

我讨厌痛哭流涕的没来由的回忆,但我不拒绝机缘巧合地重游故地:在某个被岁月遗忘的地方,一瓣一瓣捡拾曾经的自己…

我在三线工厂的家属区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重庆夏日的温度,像一把钥匙,能拧开过去的大门。推开它,有蒸笼般的热,我看见自己在正午的学校窗前,俯瞰着草地上一只翠绿的四脚蛇,它正在追逐着怎么也不能振翅上天而仅仅在用受伤的翅膀坚持蹒跚的飞蛾;我看见长着花脚的蚊子,在蚊香的烟雾里惊慌失措,仿佛喝多了的醉汉,摇晃着冲撞大如银轮的圆月…

我的生命如此琐碎,拼出来的意义甚至当不了一个带了后缀的英文单词。但是,它的温度,成为人生不起眼的火塘余温,即便过了好多个四季,也依然有烫的固执。

就因为这如夏日一般滚烫的记忆,促使我不止一次地走进北碚的红岩机器厂。在苍老的厂区,与格格不入的从前的自己达成亲切的和解。

重庆红岩机器厂位于北碚歇马,远离市区,是标准的三线老厂,专门生产船用柴油机。

红岩老厂大门

然后,更好的工厂和产品如雨后春笋,摧枯拉朽地抢夺了厂子的市场。红岩厂迅速衰败破产,徒留下一片曾经辉煌的厂区和家属院。让人意外的是,这片土地并没有被占用,风雨日月下,倒成了一个缅怀过往的好去处。尤其对我这样的对过去光阴总难以释怀的人,更是非去不可的地方。

走到厂区门口,就如同一部悬疑片的开场:锈迹斑斑的铁门和剥离的标志,立刻制造出引人入胜的悬念。

随便地向里打量,草木葳蕤。没有养护的大树比比皆是,很多比楼房都高。

厂子成了一个城市的森林。

走进去,绿植掩映的老楼像欧洲自带传说的城堡,把古老与神秘的元素恣意飞扬。

藤砌山房

能轻易勾动回忆的,在我看来就是文艺。与重庆如今遍布辖区的文创园相比,这里没有任何人工痕迹的破败景象,能引动人心没有任何隔阂的共鸣。

原始而没有修辞的景,凭心上的记忆取。

起了裂纹,剥落了大块水泥的厂区道路,像冬眠的蛇,僵硬地延伸进每一处不给惊喜只给感慨的角落。

我看见了墙上的黑板,还有不知内容的粉笔字停泊在上头;不知哪年,青藤调皮学草书,等人赏鉴绿化枯。

文化墙

一壁里枝叶横生,草长树深,欣欣向荣;一壁里残垣断壁,人去楼空,凄凉满目。

我有心沉重,却有啼笑皆非的感悟。背道而驰的两种感觉把预备的心情撕裂,走到最后,唯有景致如歌,把自己唱作了某堵墙角路畔的一株灌木:或许碧绿,或许黄,或许鲜红,或许枯。

生命有太多色彩,接受它便好。何必只追求单一的颜色,判定不二的前途?

边走边看,一些车间依稀还能辨认出以前的用途。堆积的落叶,狂放的青苍,聚则卷起生命热烈,散则表现自然坚韧。

善于发现的眼睛与大自然巧妙的布置放在一起,就像品读韵味十足的无数诗篇。

随便一角就是一幅很有味道的小景。

希望的窥视

很不想用目不暇接来形容行走时受到的视觉冲击,那有些暴露自己的贪心;却又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字句,来形容这趟层出不穷的美丽遭遇。

就那么悠悠地走,不知不觉忘记来时的目的,其实本也没有目的。旅游的情趣,适用于套上莎翁的哲理: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风带着热气,舔着繁茂的树林,舔着苍苔累累的青砖,也舔着平静的自己。它从时代的那一端缘起,穿过我亦走过的历史,变作一种深情,依依不舍地拉住我的衣角。

放置

我看见风的身影,它将一种不舍以最具文艺气质的具象暴露在我的眼帘,让我把从前和今天串联起来。

仿佛我只需要攀越那一堵绿色的墙,就能在另一头邂逅单纯的自己。我恶作剧般有点孩子般的狡黠:假如我提前把微积分这样的知识教给从前的自己,那么,高考弄哭了我的难题还算不算难题?

我看见热风里瑟缩的厂房,它们失去了本来的价值,退化为对未来的歉意。年代感如同一只章鱼,抱着它们大快朵颐。

停下来吧,停在这没有任何做作的光影里,划进时间海,捕捉吞噬我们记忆的章鱼。

它们躲在墙缝里,躲在倾颓的烟囱下,或许就躲在剥落的那些文字里…也许,找着了它们,也就找到了自己。

每一次离开红岩老厂,我都预备着再次光临。发现潜藏于这被遗忘的老厂内的悠久历史与老家的灵魂,让我乐此不疲。

走进它,等于走进了内心。我得到的是记忆里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