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9月,詹姆斯·梅雷迪斯在美国官兵的护送下步入密西西比大学,成为该校第一位黑人学生
在美国,身为黑人意味着什么—肥胖、失业、说唱、篮球、高犯罪率、吸毒成瘾、体力劳动者、未婚生子概率高……还是贫穷?
5月25日的“弗洛伊德事件”,引发全美一系列的和平/暴力示威,“为黑人发声”的示威活动逐渐向世界多国蔓延。在警与民的对峙中,“肤色”无疑点燃了无声的硝烟:白色等同于施暴者,黑色等同于受害者。人们开始思考:在一整套宣扬“民主、平等、自由”的美国话语体系中,真实的黑人究竟活在一个怎样的美国社会?
“美国梦”的欺骗性
“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fe Matters)的口号颇具历史感。20世纪60年代黑人平权运动,率先打破了不同种族间在居住地上的隔離,但明面上的种族隔离被打破,不意味着其他形式的“隔离”一并被打破。
1938年,俄亥俄州一家餐厅的橱窗上贴着“我们只为白人服务”的标语1955年,一位非裔美国人因在公交车上不给白人让座而被捕
在文化研究领域,种族、阶级和性别构成了三大社会要素。尽管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肤色、出身和性别,但在个人成长和社会发展中,每个人都理应朝着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一个出身于工人阶级的黑人女性,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跻身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白人比有色人种的穷人更有能力运用法律。
这种“通过个人奋斗实现阶层跃迁”的观点,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梦”理念,但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机会公平只是在理念上深入人心;现实里,超越所在阶级的大门在半个世纪中逐渐虚掩,几近关闭。
之所以会对黑人有成见,其根源并非肤色,而是与肤色人群所属的社会阶层紧紧绑在一起。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处于社会底层的人都有着较高的犯罪率、失业率,他们没有良好的经济条件和时间接受高等教育。
对弗洛伊德实施“锁喉”的警员,如果二人没有私交,如果弗洛伊德不是黑人,他大概率不会出手如此凶悍。在美国,警察的暴力执法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问题,而黑人被暴力执法的概率远高于白人,也是一个现实。随着各州条例的制定,警察的职权范围不断扩大,他们被“训练”成要积极对可疑人员开展盘查,这是一种职业技能和习惯。而黑人群体的犯罪率较高,所以,警察对黑人青年的盘查力度也大于白人,暴力执法的概率也就成比例提升。
社会学家米切尔·邓奈尔在《人行道王国》一书中描述了自己的经历。为了研究黑人摊贩的社群分布和生存状况,身为白人的米切尔亲自在同一地点和黑人一道摆摊。经过与警局多次打交道,米切尔发现,在执法过程中,警察面对黑人摊贩时的态度,比对白人要“随心所欲”。
警察对黑人毫不客气,但对白人礼让三分,米切尔认为这也是某种“刻板印象”导致的恶果。“日常生活中,种族、阶级和教育是相互关联的:中产阶级白人比有色人种的穷人更有能力运用法律。”
脆弱的家庭
真正亟待扭转的现状,根植于社会不公加剧和阶层差异扩大的现实。
在20世纪50年代,机会公平不是一个理念,是现实。成长于50年代的儿童,相对稳定地生活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双亲家庭。在相同肤色人群内部,工人阶级的孩子也能获得社区支持,与富家子弟一起参加课外活动,如果天资不错,还能最终实现阶层的跃迁。
1957年,反对黑人上学的白人聚集在美国阿肯色州小石城
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机会公平渐渐变成一个理想社会的概念,现实却朝着相反方向发展。
首先是家庭结构的变化。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社会按照阶级身份,逐渐分化出两种迥异的家庭结构,简称“两阶家庭结构”。
位于上层阶级的家庭,传统的美国式家庭演变为“新传统”的家庭,也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模式,变成了夫妻双方都外出工作且共同抚养小孩。至少一方受过高等教育的夫妇,其生育年龄逐渐提高到30岁;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后代的到来应该“在计划之中”,需要事先做足经济准备。
而位于下层阶级的家庭则走向“脆弱的家庭”模式,他们由单亲或离异夫妻重组而成。据统计,到2010年为止,美国50%的儿童曾有过生活在单亲/离异家庭的体验。而青少年长大离开寄养家庭后,又有1/3到半数的人在26岁前曾有无家可归的可怕经历。
下层社会的女性因欠缺避孕手段,也面临着更早生育的风险,平均生育年龄低至20岁。70年代的女权运动,促进了美国社会风气由保守走向开放,人们不再把“性”和“婚姻”绑定在一起。同时,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带来了一个副产品—男性要不要成为孩子的父亲,竟然变成了一个“选择”,于是,大批单亲妈妈家庭出现了。
其次,是家庭教育的失衡。高知父母致力于培养独立、自主、自省的下一代,他们普遍采用“精心栽培的教育手段”,在陪伴時间、幼儿时期教育的支出上,都日渐增多。
到2010年为止,美国50%的儿童曾有过生活在单亲/离异家庭的体验。
教育程度低的家长,则往往把目光投向纪律和服从。他们强调子女的服从性而非自立性,有的干脆采取“自然放养的教育策略”。而客观原因是,底层的家长忙于生计,无暇陪伴或雇人陪伴,或者家长自己也面对着生活的烂摊子,挣扎在吸毒、酗酒、破产的泥沼里。
一个取水点旁边挂着一块写着“有色人种专用”的牌子
阶级固化导致社会不公的另一个侧面,是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随着各州不断削减公立学校预算,50年代人人免费参加的社团活动,现如今也开始征收“入场费”:大约400美元一年的社团活动费。
对于上层家庭来说,这笔费用仅占家庭总支出的1%不到,但对下层家庭来说,却占了总支出的将近10%,而贫穷家庭往往有更多的小孩。
永久性贫民窟
邻里社区的区隔,是加重阶级固化的另一关键因素。口碑爆棚的《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一书,向读者揭示了美国贫困人群因居住问题而陷入的恶性循环—没有房屋产权、没有农耕土地、没多少现金,穷人注定变成终身租户。
穷人租不到房是一个严峻的问题。美国征信系统向所有出租人和中介开放,房东和中介有“筛选租客”的权利。一旦穷人的信用卡卡债没还清,或者曾经入狱,或者实际居住面积小于法定的人均住房面积(租一房住多人的情况),房东都有权拒绝出租房屋。
另一个严峻问题是,正因为租房门槛不低,贫民窟房屋供不应求,租金随时间推移水涨船高,以至于暴力犯罪最严重的贫民窟的租金中位数(两居室575美元),与治安最好地区的中位数(两居室600美元)相距甚微。
而社会福利补助却没有跟上租金上涨的脚步。在1997年,平均一居室公寓租金为466美元,到了2007年,租金已飞升至608美元。社会福利补助却十年没涨,始终是628美元。
如果一个孩子居住在犯罪率高的社区,屋外就是枪林弹雨,家长总是会让孩子尽可能待在安全的屋内。如此一来,在动荡不安的贫民社区,居民不可能形成有效的“集体效能”,不可能形成“共融”和“团结”的凝聚力,社区意识不复存在,也就是社会学家简·雅各布森口中的 “永久性贫民窟”的状态。
不平等的现象已存在,政治家和社会学家希冀通过有效手段改变现状,但城市管理条款的制定,却意在对“不合规范者”赶尽杀绝。比如,通过赋予城市警察过多的职能,从房檐、公路到街头巷陌,执法的密网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收紧;在居住区和教育中,只为后代灌输“族群内”的文化观念,让孩子们看不见所处阶层之外的其他世界。
针对现状,《人行道王国》里的一句话,或许能为城市管理者提供思路:“一个社会正确的应对方式,不应是将自己创造出来的被遗弃者驱逐出公共空间;一个存在极度贫困问题的城市若要创造福祉,其重点就是能让边缘人有自主经营的机会。”
作者:欧吉丧
来源: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