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进入蝗虫年代吗?
肯尼亚,一名女孩用披肩驱赶玉米地上的蝗虫
从南亚的印度与巴基斯坦,到中东的阿拉伯半岛与伊朗,还有东非的索马里、肯尼亚、埃塞俄比亚、乌干达等国,蝗虫的肆虐成为了新冠疫情之外的另一项严重灾难。
目前受灾的国家主要都位于印度洋西侧地区,其实蝗灾的开始也正是来自气候暖化对印度洋气候的影响。
所谓的“印度洋偶极效应”(Indian Ocean Dipole),在2018年时使得也门遭受了强烈热带气旋的袭击;在沙漠地区意外降下的充沛雨量,给了沙漠蝗(Schistocerca Gregaria)良好的环境,而也门又陷于内战无法采取有效措施,于是它们迅速扩张蔓延开来。
东非地区从去年到今年是暴雨、洪水经常发生,最近几个月的印度则是受到四五十度的高温热浪炙烤,又逢史上少见的超级热带风暴“安潘”袭击,气候暖化的冲击持续不断。
从2018年到现在,蝗虫的蔓延就没有终止过。它们乘着风飞行,有时候在各国的灭蝗行动下于某些地区被遏制住,或者是暂时进入干旱地区繁殖下一代,可是由于数量庞大难以根绝,每隔一段时间又会席卷回归,现在的数目至少已达到数百亿之谱。
从印度、巴基斯坦、伊朗再到东非,众多的环印度洋周边国家都正在面对蝗灾、新冠疫情、气候灾害的多重挑战。而且近一两年来,这些国家的经济都趋于下行,只能在防守求存中勉力应对难关。
蝗灾的政治学
要消灭蝗虫群并非易事。一般来说,只要蝗虫群达到巨大规模,想靠比较对环境友善的方法来消灭蝗虫,例如用真菌或鸡鸭之类的方法,都是很困难的。目前通用的方式,就是喷洒一种叫马拉硫磷(Malathion)的杀虫剂,它会阻止昆虫体内的神经传导物质分解,然后导致神经系统瘫痪。
虽然马拉硫磷是一种对人来说相对安全的物质,但毕竟也不是完全没有毒性的,而且对蝗群大规模的喷洒也不是地方农户所能办到的,所以必然需要政府装备专门的拖拉机、消防车、飞机或无人机来进行喷药。这就考验各国政府的后勤与动员能力。
以伊朗为例,虽然有政府行动缓慢的问题,但初期也是受困于美国的禁运而无法取得药剂,只能暂时调配其他类型杀虫剂充数。这拖延了灭蝗进度,到了5月伊朗才从联合国粮农组织取得了一批装备,最近则是从印度政府取得了25吨马拉硫磷。
至于埃塞俄比亚,则在蓬佩奥国务卿访问期间,得到了美国给予的800万美元的治蝗经费;另一方面,巴基斯坦也从中国得到马拉硫磷、喷洒装备与工作组支援,这给了2月3日就宣布蝗灾紧急状态的巴国相当的支持。
消息指出,印度也提议供应杀虫剂支援巴基斯坦,但巴方的回应就相对迟缓许多。虽然印度、巴基斯坦与伊朗几十年来就有协同灭蝗的制度,但毕竟近年来印巴关系恶化不是毫无影响,光是这制度还能维持运作已是幸事。
印度对外舆论的鹰派中,最荒谬的属于一名评论员高斯瓦米。他宣称蝗虫可能是被巴基斯坦专门训练过的生物武器。这种荒谬的说法,固然也被很多网民引为笑料,却反映出近年来印度极端民族主义逐渐高涨的现象。
还有一个事件,是关于《摔跤吧!爸爸》片中的演员赛伊拉·沃西(饰演少女吉塔)。她在去年突然宣布告别影坛成为伊斯兰信徒后,就经常受到印度教网民攻讦;5月时她又在推特上引用《古兰经》,意指蝗灾是对于人类傲慢的惩罚。有的人认为,她对蝗灾受害者的态度不当,更多人则是出于印度教立场加以批评,这使得她一度关闭社交媒体账户。
蝗灾就像新冠一样是跨越国界与人群的灾难,比新冠好一点的是蝗灾的可见度要高些,也不对健康造成直接威胁,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逃不过阴谋论。
印巴之间稍微好一点的是并未发生全面冲突,但索马里内战中的极端伊斯兰组织“索马里青年党”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战争占领区内除了阻止新冠防疫、杀害医疗人员,也阻碍灭蝗工作,这也造成东非各國合作治蝗的最大缺口。
蝗虫的面孔,如同有几分像人脸的诡异面具
各国不同的政治经济情势,带来了不同的应对能力。最明显的对比是波斯湾两岸的阿联酋与伊朗。当伊朗政府基于各种内外因素而穷于应付,富裕的迪拜则反应迅速,能够快速对入侵的蝗虫进行打击。但这样的条件显然在伊朗难以复制,这是很不幸的状况。
粮食与农业危机
其实,或许蝗灾的威胁一点都不逊于疾病。古印度的经典《政事论》就认为,粮荒对国家的影响特别严重,甚至超过瘟疫,而蝗灾就是造成粮荒的一大因素。
阿兹哈尔大清真寺曾颁布教令,让人们吃蝗虫。
一项常被引用的计算指出,一群蝗虫每天能吃掉3.5万人的粮食。疫情前,埃塞、肯尼亚与索马里可能就有1200万人处于粮食供应不足的情况,而粮食自给率尤其偏低;在疫情之下经贸受创,而刚发芽的作物就遭到蝗虫啃食,粮食进口也不便利,粮荒的危险已在眼前。
在极为贫困的南苏丹,玉米和高粱的价格从1月以来就一直走高,小麦价格从2月以来上涨了60%以上。副内政部长马比奥·加朗说,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状况会是如何,而南苏丹还不属于重灾地区。
在灾情较严重的埃塞俄比亚,4月就至少有20万公顷的农田受殃,有些信息指出已有100万人陷入粮荒危机,破坏目前还在持续。
有些地方在蝗灾中会选择吃蝗虫,例如2004年埃及最著名的阿兹哈尔大清真寺曾颁布教令,让人们吃蝗虫。2019年在也门,也有大量民众把蝗虫当作佳肴。在巴基斯坦与印度,还有用蝗虫做成香饭的报道。
对于食用蝗虫,网络上有许多科普文章已经说明过,因为群聚蝗虫的身体里会产生有毒的氢氰酸而不宜直接食用,但或许必须考虑到烹调过程是否对毒素有所消解,也必須考虑到人们的生存需求,才能真正了解把蝗虫当作食物的现象。
无论如何,吃蝗虫无法解决农业受到的严重损害,如棉花、咖啡、甘蔗、花卉、橡胶树等经济作物,虽然不是蝗虫最喜爱的食物,但通常也会被啮食殆尽。
印度主要的棉花产区,正好都在蝗灾的覆盖范围内。在拉贾斯坦邦、旁遮普邦、中央邦等地区,都有大片棉花田遭受破坏,同时棉花由于市场库存过剩,行情并无起色;在埃塞俄比亚与乌干达,都有许多咖啡种植园受到侵害,同样地,咖啡市场价位也处于市场低点,即使上涨也是微幅。
蝗虫来袭之时以亿万为单位,死时一样以亿万计
面对日益庞大的蝗群,喷药队伍多半还是力有未逮。在大多数地方,往往农民都需要自己想办法对抗蝗群。各国政府都建议用敲打发出声响来惊吓蝗虫。有的印度农民搬出音响或大喇叭,有的敲打印度式的金属餐盘,还有的发挥印度著名的土法创意精神(jugaad),制作会利用风力自动打鼓的装置,在社交媒体上颇受好评,但实际作用究竟有多少却难说。
各国政府都建议用敲打发出声响来惊吓蝗虫。
当蝗虫停在高高的树梢,很多农民就到底下摇晃树木;在夜里很多农民守夜警戒,就怕蝗群会到来。有时候由于蝗虫夜间会停下休息,农民们会趁着夜里发动攻击,这样的做法效果稍微好些。
生态之殇
蝗虫来袭之时以亿万为单位,死时一样以亿万计。从科学认识来说,蝗虫的群聚暴增是对于两种环境条件结合在一起的演化适应:首先是干燥的沙漠生态系环境,然后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量降雨。零散的蝗虫一旦碰上后一种情境,就会抓住机会猛力繁殖,激变为成群结队的生活方式。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蝗群,就像是纯粹的物理化学反应一般,但蝗虫是种“有着面孔”的化学现象。
蝗虫的面孔,如同有几分像人脸的诡异面具。日本漫画家的《假面超人》就建立在这种奇特的“似人非人”的形象上。蝗虫的复眼容易理解,但很少有人看得出其嘴巴是怎么运作的。由六瓣组成、不停滑动的口器,更像是某种机器构造。古代的印度人,或许觉得它像长着长脸、嘴巴不停咬嚼的马。过去民间的一种看法就认为,蝗虫是湿婆神的马匹。
由于这种想法,过去许多印度人会抓来蝗虫,善待一番再放飞,觉得这样就能让湿婆满意。
这种“长着面孔的化学现象”很难不令人用道德眼光加以厌恶,毕竟它们贪婪而破坏力强大,但是抽离看待的时候,它们又像是单纯而柔弱的生物。死亡的蝗虫就像大批搁浅死亡的虾,成堆地摊在田间、地面上。
对于专业人员来说其实更在意的是,当它们的尸体在土壤里腐烂以后,杀虫剂在泥土里的大量堆积可能会有什么害处。因为即使蝗灾结束,很多生态危害也可能还是会延续,有些吃蝗虫的鸟类或动物如果也因此死去,对生态系统的破坏是可怕的。也因此在肯尼亚、巴基斯坦与印度,都有科学家尝试用苦楝树油来杀蝗。
其实,所有生物现象未尝不是“长着面孔”的化学反应,更精确地说蝗虫是从温和的“独居态”变脸为“群聚态”,是气候变化促成了这种变脸,而人们需要智慧来掌控好这种恶性的变脸。
未来可能继续增加的自然灾害,考验的是世界各国与地区合作的政经治理能力。丘吉尔曾经形容二战之前的20世纪30年代是“蝗虫年代”(The Locust Years),那么我们现在的这个年代比起当年,又该如何应对“蝗虫”?
作者:邓晨
来源: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