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的鱼皮车间，制作鱼皮皮革过程中，仍然保留去鳞、干燥、摩擦、软化、拉伸、晾晒、染色等人工工艺程序。
在人造纤维兴起前，世界不同地方沿海和沿河地区的土著民族会将鱼皮鞣制或晒干，缝制成衣服。这种材料结实且防水，宜于当地生存。在日本，阿伊努人用绳子将鲑鱼皮绑在脚上，制成靴子;在流经中国东北部和西伯利亚的黑龙江（阿穆尔河）沿岸，中国的赫哲族和俄罗斯的尼夫赫人将鱼皮制成外衣和线料;在加拿大北部，因纽特人也用它制作衣服;阿拉斯加的阿鲁提克人、阿萨巴斯卡人和尤皮克人等民族会用鱼皮制作靴子、手套、容器和皮大衣。冬天，尤皮克男子出门一定会穿上宽松连帽的鱼皮大衣。遇到紧急情况时这种大衣还可以用作庇护所，他们会用冰锥支撑住皮革罩子，并将边缘钉牢，使其形成一个类似帐篷的结构。
探索鱼皮制作工艺
尽管这种材料实用且普遍，但制作鱼皮皮革的活动在20世纪逐渐消退。它的消失与殖民进程和文明同化密切相关。1899年，日本颁布了《北海道旧土人保护法》，迫使阿伊努人融入日本社会，阿伊努人失去了捕鱼、狩猎和采集的生活方式。在阿拉斯加，土著居民先是被俄罗斯的毛皮猎人强迫从事奴隶劳动，随后又不得不受制于根除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的美国政策。手工制作的鱼皮服装被橡胶靴子和工厂制造的雨具替代。随着鱼皮皮革渐渐地销声匿迹，关于如何制造它的知识也变得鲜为人知。
中国赫哲族的尤文凤是赫哲族中屈指可数的能用鱼皮做衣服的人之一。“许多赫哲人的家族都灭亡了，但我母亲幸存下来，把她的鱼皮知识传给了我。”赫哲族有用鲤鱼、梭鱼和鲑鱼的皮做衣服的传统。然而在当代，鱼皮服饰早已不是日常服装的一部分。尤文凤说：“制作女人的上衣和裤子需要50条鱼，而男人的要56条鱼。” 现在，鱼都是从市场购得，虎骨和鹿筋被刺绣针和棉线替代。制作皮革时，她会给鱼去鳞，让鱼皮干燥，然后，反复在一个木锥上摩擦来软化它。这个过程需要1个月，缝纫需要20天。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关于此材料的历史记载非常模糊。在19世纪后期，人种学家詹姆斯·泰特记录了该省南部内陆地区的原住民对这种材料的使用情况：萨利希语群体的土著第一民族Nlaka’pamux的一些成员用狗鲑鱼皮制作鞋子;南部海岸山脉和弗雷泽峡谷地区的萨利希人St'át'imc的一部分人会制作鱼皮凉鞋，用混着沙子和泥土的松脂或冷杉胶不断涂抹鞋底，使其增厚变硬;在更北部，阿萨巴斯卡语群体最南部的的一个土著民族Tsilhqot 'in人会制作鱼皮袋。其他文化关于此的证据基本上消失了。西蒙弗雷泽大学的考古学名誉教授布莱恩·海登说，鱼皮在考古上保存得不好，以至于人们对它在此省的历史知之甚少。
不列颠哥伦比亚的两位艺术家特蕾西·威廉姆斯和詹尼·张，是虽寥寥无几但是正越来越多的重新探索鱼皮皮革制作工艺的人之一。她们花了五六年时间学习这门手艺，并试着在自己独特的文化背景中追根溯源。威廉姆斯是斯夸米什民族的一員，拥有自己的土著传统知识。詹尼·张是一所斯夸米什民族学校的祖传技能教师，她已开始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其他社区教授鱼皮鞣制，并将这种工艺与自己的中国祖先联系起来。
在威廉姆斯成长的过程中，她并没有接触过鱼皮皮革。威廉姆斯来自内陆的姻亲们回忆起鱼皮鞋时，起初并不愿意和她谈论这件事。鱼皮鞋被认为是穷人的鞋子。同样，在阿拉斯加，鱼皮大衣有时被称为“穷人的雨衣”，因为最差劲的猎人也能捕到鱼。
威廉姆斯和张曾尝试过用咖啡、红茶、鸡蛋和油的混合物，甚至还有赤杨树皮和葡萄酒来鞣革。当第一次用咖啡时，鱼皮变脆了，而红酒则让鱼皮有些膨胀。威廉姆斯还尝试用尿液鞣革，这是阿拉斯加土著社区历史上使用的一种技术。但是当鱼皮泡在液体中时，碎裂了。尽管常常失败，还是有成功的时候。威廉姆斯制作的嵌着鱼皮革的鹿皮鞋，张制作的鱼皮与鹿皮相间的袋子、一个用树皮和油鞣制的鱼皮钱包……都是多年反复试验的结果，每张皮革都承载着她们积时累日的投入。
奥罗拉·斯卡拉（ Aurora Skala ）是维多利亚大学一位研究语言复兴的人类学家，在闲暇之余也对鱼皮皮革制作技术饶有兴趣。在制革时，她会先沾取一点葵花籽油涂抹在手上，然后给鱼皮“按摩”，再用力拉伸鱼皮向各个方向伸展，使纤维松弛，并间或地再放点油。她还会在其它表面上处理鱼皮来增加柔软度，之后在金属缆上来回摩擦。斯卡拉说，用油软化皮革大约需要四个小时。“一旦你开始这个过程，就不能停止。如果鞣制过程间断，鱼皮就会干燥变硬。” 当鱼皮变软、不再吸收油脂时，皮革就做好了。
斯卡拉对鱼皮皮革的兴趣既出自艺术，也出于学术目的。学习这门手艺让她对过去人们的独创巧思和适应力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将自己的工作视作“非典型”性的实验考古学，这个研究领域包含复制祖先的工具和技能，以更好地理解它们是如何制造和使用的。在安克雷奇的史密森学会北极研究中心的阿拉斯加主任阿伦·克罗尔说，19世纪时，博物馆收藏者更感兴趣的是积累文物，而不是探究它们是如何制作的。当时，更广泛的社会认为土著文化正在消亡，博物馆收藏者争相保存他们能留下的东西。而博物馆里的鱼皮物品往往缺乏文献记载。北极研究中心曾举办工作坊，请尤皮克、阿萨巴斯卡等地艺术家们展示制作鱼皮皮革物品的全过程。
鱼皮皮革的商业应用
迄今为止，奢侈品牌在高端设计中很少使用鱼皮皮革。但据报道，耐克曾尝试用鲈鱼皮制作跑鞋，德国一家汽车改装公司发布了一款带有鲑鱼皮内饰的宝马。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时装设计师和教育家艾莉莎·帕洛米诺（Elisa Palomino）指出，普拉达、克里斯汀·迪奥、路易·威登、约翰·加利亚诺和彪马也曾使用过鱼皮皮革制作衣服、鞋子和手袋。
商业对鱼皮皮革的兴趣，部分是源于消费者对于全球皮革供应链的环境和道德伦理的关注。近年来，蛇皮和鳄鱼皮受到了严格的审查。2018年，香奈儿宣布停止继续使用爬行动物等珍异皮革，因为动物权利保护主义者强烈反对饲养或捕猎爬行动物以获取它们的皮毛的不人道待遇。现代制革工业对于环境和当地社区的影响之坏也是臭名昭著。常规的大多数皮革都是使用刺激性化学物质制成，如铬盐，它会引发制革工人的呼吸系统疾病和皮肤溃疡。制革厂也经常将他们的生产废料倾倒入当地的水系统中，污染饮用水并致使水生生物死亡。
塔莎·内森逊初创了制造鱼皮皮革和鱼皮鞋类的公司7 Leagues，2018年，为了传递公司的概念，她制作了靴子、手袋、钱包等一系列鱼皮物品。她的计划是创造一款像匡威这种适宜所有人的鞋子。内森逊说，制作鱼皮皮革比制作常规皮革的过程更温和，它较少用到有害化学物质，如果用植物鞣酸制作，就完全不会用到任何有害化学物质，就是“鱼皮、水、盐和树木”，外加一点蜂蜡和油。
鱼皮很薄，但非常结实，因为它的纤维交错排列。内森逊连续6个月每天都穿鱼皮靴后，欣喜地发现唯一出现的问题是缝线断了，而皮革没坏。内森逊第一次接触到鱼皮皮革是通过温哥华的一个环境艺术团体，她迅速看到了该材料蕴藏的商业潜力。她的目标是为鱼皮皮革创造一个市场，用当地可持续的材料来源制作鞋子。她的公司将从一个较小规模做起，不做大批量生产，而是做精品。她希望2020年底鱼皮皮革能上市，2021年鞋子上市。
一些注重可持续发展的倡议和企业正在推动新兴鱼皮产业的发展。欧盟资助了一个名为“鱼皮”的研究项目，时装设计师、科学家、博物馆馆长和手工艺者正在探究可持续生产鱼皮皮革并增加该材料在时装行业中应用的方式。联合国粮食与农业组织在其“蓝色增长”倡议中推广鱼皮皮革，该方案旨在支持海洋资源的可持续和有效利用。联合国粮农组织于2018年在内罗毕联合举办了一场时装秀，展示了用当地制作的尼罗河鲈鱼皮革装饰的作品。
曾为约翰·加利亚诺、克里斯汀·迪奥等奢侈品牌工作了25年，并参与“鱼皮”项目的帕洛米诺表示：“鱼皮是一种食品工业的副产品，经常被浪费掉。”每吨鱼片能产生大约40公斤的鱼皮，这些鱼皮通常被磨成动物饲料或肥料，倒进垃圾填埋场，或丢弃入海。据统计，在全球范围内，2015年，人类食用的鱼片接近1.5亿吨，相当于产生了大约600万吨皮革。
这个处于起步阶段的行业也面临着一些挑战。有些人抗拒穿鱼皮。价格也是一个可能令消费者望而却步的因素——鱼皮皮革的价格高达每平方米2700元，大约是牛皮的三倍半，因为它的生产规模要小得多。领先的供应鱼皮革的商业制革厂也往往位于劳动力成本高的国家，如冰岛的Atlantic皮革公司和德国的Nanai皮革公司。
尽管成吨的鱼皮在食品工业中被浪费掉了，但是获取它们却很困难。内森逊说，大多数鱼都是带皮出售的。她的第一双鱼皮鞋是用了当地一家熏鱼运营商提供的鱼的皮。对她而言，另一个挑战是获取高质量的植物鞣酸。她目前发现的所有预制的植物鞣酸粉末都是进口的，大多来自南美。随着业务的发展，她计划使用来自附近一家工厂产生的废物和林业生产中剩余树皮的鞣酸。
在环境危机时期，将当地资源利用最大化，是一个应该重啟的想法。鱼皮皮革的复兴不仅是一种工艺的重新发现，而是像威廉姆斯和张所说，传统手工方式为我们与祖先的联通搭建了为数不多的桥梁之一，制作鱼皮皮革的过程让原住民得以用一种意义深长的方式触摸他们的文化遗产。当然，任何人都可以从学习制作鱼皮皮革中受益，它让我们放慢脚步，重新建立与土地和水的关系，尊重环境，并思考“因地制宜”的智慧。
作者：艾蓝
来源：世界博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