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载沣(1883.02.12—1951.02.03),清宣宗道光帝之孙,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第五子,光绪帝载湉异母弟,宣统帝溥仪生父,清朝宗室,于宣统年间任监国摄政王
以载沣的性格,他或许不该生在王府,或者说他的不幸在于生在乱世。如果是天下太平,载沣做个“太平王爷”当然会做得很好,但正如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慈禧太后或者说历史的神秘之手选择了他。他原本富贵而平淡的一生,也就此偏出了原有轨道。命运这东西似乎没有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释,该他的就是他的,躲也躲不掉,因为命运本身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
对一般人来说,皇帝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是圣君也可能是阎王。对皇帝本人而言,他也许会成为最幸福的人,但也可能成为最悲哀的人。对于载沣来说,“皇帝”或许只代表了堆积如山、繁琐沉重的政务,对一个没有太多政治兴趣的人来说,这更多的是一种烦恼与煎熬。
载沣被慈禧太后选为百年后的权力接替者,绝不是因为他才能出众或是其他,而仅仅是因为宗法制度下实在无人可选。对此非常际遇,载沣的惶恐可想而知。而这种惶恐,并没有因为慈禧太后对他进行了八年的刻意培养而有所减弱。
《异辞录》在“议立宣统”一节中称,慈禧太后病危之时召见庆亲王奕劻和军机大臣,在问及光绪皇帝病况后,庆亲王奕劻回奏“疾大渐”(意思是快要死了),请速立皇子。慈禧太后沉吟半晌后,说:“先令载沣之子入宫读书。”
一旁侍立的载沣赶紧推辞:“臣之子幼,载涛之子长,愿太后善为计。”慈禧太后听后勃然大怒,当下捶床怒斥:“你可真是糊涂!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无用话耶!现在立你的儿子为穆宗毅皇帝(同治)的嗣子,你为摄政王。你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择有才能者为佐,好歹把这江山坐住!”
▲爱新觉罗·奕譞(1840年10月16日—1891年1月1日),道光帝第七子,咸丰帝异母弟,载沣之父,晚清政治家,光绪初年军机处的实际控制者
《异辞录》虽系野史,但作者刘体智出身名门(同光年间四川总督刘秉璋第四子,娶大学士孙家鼐之女),又曾任户部郎中、大清银行安徽总办等职,以其对朝政的亲身经历及对前朝掌故的熟悉程度,此传闻也不完全是凭空构撰。
载沣生于1883年,系醇亲王奕譞第五子,但他并不是福晋叶赫那拉氏(即慈禧太后的妹妹)的亲生子。叶赫那拉氏曾生养过四个孩子,但不幸的是,只有次子载湉(即光绪)长大成人。据溥仪所说,醇王府中盛行“饥饿疗法”,孩子一生病,往往以“净饿为主”。光绪几个夭折的兄弟,或大多与营养不良有关。这也是一奇谈。
奕譞的侧福晋,即载沣的生母刘佳氏,她的出身很低微,但她一口气为醇亲王生了三个儿子,即载沣、载洵、载涛。载洵与载涛先后过继给瑞郡王奕志(道光第八子)及钟郡王奕詥(道光第九子)为嗣,而同父异母的哥哥载湉已是皇帝,因而载沣成为醇亲王府中唯一的男性继承人。1891年,刚满50岁的老醇亲王奕譞去世后,未满8岁的小朋友载沣便成为第二代醇亲王。
奕譞在世时,对载沣的教育尤其重视。当时在王府中任教的老师都是博学通儒,而载沣的性格与兄长光绪皇帝颇为相似,都是好静不好动,其学习固然认真刻苦,但对外界事物缺乏热情。当然,在普遍不学无术的皇族子弟里,载沣总算是好学有知的。
▲载沣与儿女合影
也许是受了家庭的影响,载沣的性格从小就谦逊温和,生活中知足常乐,和父亲十分相似。但可惜的是,奕譞去世太早,载沣没有机会获得父亲那样丰富的政治阅历,因而也远不如奕譞那般的精明。白居易有首诗,“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载沣把它录在团扇上,颇为自得。在其书房,也悬挂一联:“有书大富贵,无事小神仙”,可见其偏好与性情。载沣的性格天生软弱,口才不佳,平时几乎无话,只对读书有兴趣,对政治则避之唯恐不及。
倘若是山野人士,读书固然可以避祸,但载沣出身于当时最显赫的家庭,想要超脱政治,又谈何容易。事实上,慈禧太后对载沣的培养早有安排而绝非是一两日之计。特别是在慈禧与光绪闹翻之后,载沣更是直接进入了慈禧太后的夹袋。
由于年龄太小的缘故,载沣虽然贵为亲王,但在大多数时间都不为人所关注。其在世人面前的首次亮相,是庚子年后那次出使德国。1900年庚子之乱 中,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辛丑条约》中约定清廷须派遣亲王前往德国谢罪。如此,身兼亲王与“御弟”的载沣是这场“尴尬”出使的最佳人选,后于1901年前往德国。是年,载沣年方十八,“皇室成员不得出洋”的规定也由此被打破。
载沣的欧洲之行并不顺利,当时德方挟战胜之威,向载沣提出了带有侮辱性的觐见礼仪:醇亲王向端坐的德皇行三鞠躬礼,两参赞则向德皇行跪拜叩首礼,以示谢罪。载沣听后,大受刺激,随后便暂停邻国托病不行,并称:“宁蹈西海而死,也不甘向德皇跪拜。”
▲载沣(中)赴德途径香港的留影
关于礼仪之事,说来颇有些前后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年英国特使马嘎尔尼率使团来华,因不肯向乾隆皇帝行跪拜礼而怏怏以归,后来的阿美士德使团更是演出了一场强迫下跪的闹剧。1860年英法联军侵华后,列强虽然获得了在京城设立使馆的权利,但因不肯向中国皇帝行跪拜礼,总理衙门便以“皇帝年幼”的名义拒绝各国大使向清帝亲递国书。一直拖到1873年同治亲政,各国使节才第一次见到中国皇帝,而清廷也最终允准了西方的鞠躬觐见礼。就因为礼仪问题,中西方的正常外交活动被阻碍了近八十年。
历史跟中国开了一个大玩笑。这一次却反过来了,德国的做法实际上有羞辱中国使团的意味,而这也是载沣坚决不能答应的。几经交涉后,载沣向德方提出:觐见之时,德皇离座相迎,他鞠躬致谢,两参赞则随其后行鞠躬礼,这才符合西方外交的惯例。争执近十日后,德方迫于舆论的压力,这才答应觐见时行鞠躬礼。
1901年的德国之行给载沣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退位三年后,载沣偶然从旧书摊上购得一本小书,名为《醇亲王使德始末恭纪》,书中详细记述了他当年这段并不算愉快的经历。阅后,载沣感慨万千。他在书的扉页上写道:“予于光绪辛丑年,使出洋已成陈迹也。兹于越十四载。……世事沧桑,时虞变化,而今回忆十四年前,竟如一梦焉!”
▲载沣(最右)与瓜尔佳氏(最左)
之后数十年中,载沣多次阅读此书并分别写下批注,如1922年写道:“越二十一稔岁,逢壬戌,余已行年四十。再检出是册翻阅之,余弥增感谓,其世态沧桑,时生变化,自辛丑至今局势大改而特改,中外皆然,吁可叹甚矣!”
从德国回来后,载沣奉旨成婚,福晋是慈禧太后的宠臣、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荣禄之女瓜尔佳氏。载沣的婚礼颇为引人注目,因为其规格远高于一般亲王的标准而接近皇太子的水准。这里面究竟隐含了怎样的政治含义,恐怕只有慈禧太后心里最清楚。
1908年,26岁的载沣以摄政王监国,从此登上了权力的最巅峰。不管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就算载沣不为天下黎民苍生,那也得看在王朝、家族、儿子或是自身的份上,竭心尽力,不容退缩。
▌摘自《天命所终:大清帝国的衰亡》,金满楼(著),北京紫云文心图书授权合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