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川秋色。摄影/张建平
-风物君语-
徽之美艳,遗世独立
徽州的精髓,都在徽州的古村落里。名声在外如西递、宏村,隐逸低调如呈坎、许村……明清时期的士绅阶层,在徽州的“八山一水半分田”中,打造了中国村落的样本,创建了中国村庄文化的最高成就,时至今日,提及徽州,她依然中国人心中理想的栖居地之一。
▲ 西递雪景。摄影/方托马斯
徽州地处今安徽、江西、浙江三省交界处,辖一府六县。▲ 清徽州府的“一府六县”格局。制图/Paprika
12548平方千米的土地上,3000多座古村落星罗棋布,10000多座古建精致依旧。这些村落,塑造了徽州天人合一的如画外貌,也孕育了徽州深厚的文化内涵。
▲ 俯瞰宏村,月沼和牛头水一览无余。摄影/李勖晟
宋朝时,受祖籍徽州的老乡“程朱理学”的创始人程颢、程颐及集大成者朱熹影响,徽州人非常看重读书,“十户之村,不废诵读”,历史上曾诞生29个文武状元、2100多名进士和数千名举人,到了民国时,这里依然有1800多座私塾,可谓千年来“儒风独胜甲江南”。
▲ 宏村南湖书院。摄影/王煜文
▲ 紫阳书院。摄影/张建平
明中叶时,徽州人口增至140多万,但人均耕地不足2亩,大批徽州人选择外出经商,由此诞生了日后与潮商、晋商并称为“三大商帮”的徽商,他们因“以儒道经营”的商业道德理念和巨大的财富,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一商帮”。
▲ 渔梁老街形成距今已有1200多年历史,是当时徽商外出经商往返的必经之路,也是府衙官员们出门的必经之道,被称为“徽商之源”。摄影/方托马斯
这些鱼跃龙门的徽州人,飞黄腾达后仍心系故乡,他们为贫穷的故乡带回大量财富和新鲜文化,并建造深宅大院、祠堂庙宇,修桥铺路、树立牌坊,改变了整个徽州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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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黟县南屏村叶氏祠堂。摄影/张建平
同时,广设学堂、大修族谱、刻书藏书、养戏班、办文会,为中国留下了一大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呈坎村罗东舒先生祠甬道石雕。摄影/张建平▲ 祁门县历溪村“目连戏”。“目连戏”,被称作中国戏曲的鼻祖,祁门县栗木村和马口村至今仍保留着通过目连戏“赶猖”的活动。赶猖,就是驱鬼。摄影/张建平
▲ 乾隆四十年休宁籍状元吴锡龄领衔的大金榜。摄影/张建平
商业与文化的相辅相成,使得徽州在各个领域独步天下,独领风骚。如今的徽州古村落,正是在那时奠定了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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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模小西湖。摄影/张建平
徽州古村落,尤其讲究风水。大到一村,每个村都要营造水口,讲求聚风聚水聚气聚财;小到一家,每一家都有天井,内置太平缸,下雨时便可以“四水归堂”,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讲究风水,造成的直观结果,便是每个村落都如在画中。
▲ “江南第一村”呈坎村燕翼堂明代三层楼的天井。摄影/张建平
徽州的村落,看似区别不大,但许多村落都是一姓村,相似的外貌下有不同的性格。
西溪南,曾收藏过清朝大内一半精品
在中国收藏界,西溪南曾是圣地。
▲西溪南村航拍图。摄影/张建平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黄笙的《写生珍禽图》......一大半的清朝大内收藏精品,曾经被这个古村收藏过,它们的主人便是西溪南余清斋主人吴廷、吴国逊兄弟俩。唐伯虎、祝枝山、陈继儒、董其昌,这些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都是他们的常客,更让人惊叹的是,就连冠绝五岳的黄山,曾经也是吴家家山。
▲徽州析分后的行政区划。制图/Paprika
西溪南背倚凤形山,面临丰乐水,千峰万壑,溪泉众多,自古便多良田美池、茂林修竹,经济发达、文风昌盛,曾有著名的“溪南八景”。
▲石涛溪南八景图。供图/张建平
▲西溪南村的木栈桥。摄影/方托马斯
但太平天国时期,西溪南惨遭屠村,村中建筑被焚烧殆尽,曾经拥有十大名楼、二十处名馆阁、二十四名堂院、十大寺庵、十大社屋、十大排放的西溪南,除了老屋阁、果园、绿绕亭外,再无完好建筑。
▲乾隆年间的西溪南村庄刻图。供图/张建平
▲绿绕亭。绿绕亭始建于南宋,重建于明景泰年间,清代多次重修,每次重修都会在梁架上留下记录。摄影/张建平
唐模、棠樾,徽州人的楷模
唐模棠樾,饿死情愿。这是徽州的一句民谚,反映出徽州人对这两个村落的推崇。
▲ 安徽歙县棠樾牌坊,2008年。??Micheal Kenna
唐模村,始建于唐代,是徽州大姓汪姓的源地。徽州有“四方三面水,十姓九汪家”的说法,胡适曾说:“如果你姓汪,而且你有所成就,那么毫无疑问你的祖先应该是徽州人。”
▲唐模十桥九貌。摄影/张建平
▲唐模水街。摄影/方托马斯
现在唐模村,是一座两姓村落。另一姓是许。清康熙年间,许承宣、许承家兄弟分别考中进士,并均被钦点为翰林,为表彰许家,康熙恩准他们建造了“同胞翰林”的牌坊。
▲康熙年间唐模村许承宣、许承家同胞兄弟同时考中进士,康熙皇帝下旨在村口建“同胞翰林”石坊以示恩荣。摄影/张建平
如果说唐模的牌坊,以其含金量而名,那么棠樾的牌坊,则以数量而名。至今,棠樾仍有7座保存完好的牌坊。▲ 安徽歙县棠樾牌坊,2008年 by Micheal Kenna
许村,出海盗也出帝师
诸多古村落里,许村无疑是最有趣的一座村落:这里出过海盗也出过帝师,还出过48名进士,是徽州名副其实的“进士村”。
▲ 许村。摄影/方托马斯
明朝末年,沿海地区经常遭到倭寇侵扰。提起倭寇,许多人认为是日本人,实际上却是许村的四兄弟为反抗朝廷禁止海外贸易所为,他们组织起海商集团,雇佣日本浪人绑架朝廷命官、骚扰沿海居民。1548年,许氏四兄弟相继死亡,海商集团领导权落入汪直手中,朝廷派徽州人胡宗宪前往镇压。抗倭名将戚继光便是胡宗宪的部将。
▲ 2014年元宵节,歙县许村敦睦堂的许姓男丁,在村中大观亭前舞起大刀祭祀自己的祖先祈求新年平安。摄影/张建平
许氏四兄弟之后,许村又出了一个后人不愿提及的人:许国。传闻他是母亲与一位卖豆腐的商人私生,后来成为万历皇帝的老师。
▲ 许村廊桥。摄影/方托马斯
龙川,天下胡姓的顶点
前文提到的胡宗宪,便是龙川人。在徽州,有一句家喻户晓的名言:生子当如胡宗宪,从商要学胡雪岩。
▲ 绩溪龙川登源河美丽的自然风光。摄影/方托马斯
前者,是徽州人的才学榜样;后者,是徽州人的财富榜样。有趣的是,他们出于绩溪县同一支胡姓,近代历史上,延续这一支辉煌的人是胡适——五四运动的先导,白话文运动的核心。
▲ 龙川明代胡氏宗祠始建于宋,明代胡宗宪扩建。摄影/张建平
有明一代,龙川胡氏家族中进士者24人,其中便有胡宗宪。1544年,胡宗宪的父亲去世,回家守孝期间,胡宗宪对宋代修建的胡氏宗祠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前后三进,以山带水、气势飞动,各类巧夺天工的木雕,为它赢得了“徽派木雕艺术宝库”的美誉。
▲ 绩溪龙川胡氏宗祠木雕。摄影/张建平
能与龙川村平分秋色的,恐怕只有远在婺源的理坑村,这座深山里的村落,以理学规划建设,以科第成就为荣,有“山中邹鲁”之称,历史上出过16个进士,92个文人学士,著作333部582卷,其中5部78卷被列入《四库全书》。
▲ 婺源理坑村。摄影/nEO
时至今日,理坑村的村民,依旧以举止保持儒雅风范来要求自己。
万安、屯溪,兴衰皆因商
万安是徽州的四大名镇之一。
▲ 休宁县木梨硔(始建于明末 )山顶上村庄。摄影/张建平
明清时期,万安是徽州重要的水陆码头和商埠,沿河形成五里长街,两侧店铺林立,翘檐相接,曾以浓厚的文化气息和丰富的商业内容闻名遐迩。清末民初时,沿街仍有140多家店铺和作坊营业,50多种行业。后来,万安便逐渐衰落了。
▲ 万安码头渡船。摄影/张建平▲ 徽商的宅院堂屋之黟县关麓迎祥居。摄影/张建平
与万安同样命运的,是屯溪古镇。徽州距今最近的一次辉煌,就发生在屯溪古镇。
上世纪30年代,皖北、江浙相继在战争中沦陷,徽州成为“大后方”,政客、商人争相迁往徽州,屯溪的人口一度激增至20万。人口的激增,迅速带起市场的畸形繁荣,很多行业随之兴起,大大小小的店铺开到417家,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60多个行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就连偏僻的细弄深巷里也散落着客栈与商店,活脱脱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壮观景象,屯溪因此有了“小上海”之称。
▲屯溪老街。摄影/籍绿萍
只可惜,随着战争的加剧,屯溪的繁华盛景终于逐渐消散,如今,老街依旧在,辉煌尽已失。
▲屯溪老街。摄影/籍绿萍
旺川,小村庄有大故事
徽州最打动人的,其实并不全在她的辉煌,更在于那些传承千年的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偏僻的村落里,依然保存着很多传统民俗。
▲ 歙县汪满田渔灯会,从正月初一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六。摄影/张建平
绩溪北村,男人40岁的时候,要举行隆重的庆典,北村人叫“抬社猪”。祁门的一些村庄,依然保留着祭土地神、祭农神的习俗。歙县叶村的洪氏家族,传承着徽州百年的“叠罗汉”习俗。汪满田村,则独有一种名为“渔灯会”的活动。
▲ 2018年除夕. 绩溪县北村凡年满四十岁的男丁都要杀猪“祭社”求平安长寿。摄影/张建平
▲ 2012年正月十五下午15时,歙县叶村洪氏宗祠的后裔们在享堂内“叠罗汉”,这一习俗已经延续百年。摄影/张建平
民俗是徽州古村落的显性故事,一年年被反复讲述,还有一些故事,则深藏在村子的角落里,被时间隐藏了。在绩溪县,有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小村,叫旺川村。这里,深藏着一段民国风流。
▲ 绩溪胡适故居。摄影/张建平
胡适3岁那年,父亲病逝,胡适随母亲返回上庄家塾就读,后来娶了与上庄一山之隔的江村江冬秀为妻。曹诚英就是在婚礼上作为伴娘认识胡适的。后来,胡适去杭州养病,曹诚英通过汪静之正式走入胡适的生活。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 绩溪的早晨。摄影/金洁
无论这段感情怎样被俗世定义,但撞上了,就是一段情缘。曹诚英去世后,村里人遵从她的意思,将她安葬在旺川的公路旁,那是去上庄必经的路。她希望有朝一日,胡适回老家的时候,可以一见,这又是怎样的一番情义呢。
南屏、碧山,徽州的另一种可能
南屏,被誉为“古祠堂建筑博物馆”,因为曾经是享誉国内外的《卧虎藏龙》的取景地,南屏也有“中国影视村”之称。随着时代的发展,年轻村干部把互联网与传统农业结合,为带动村民收入,也在为让更多人知道自然农法的理念、吃到健康有机的大米而尝试和努力。
▲ 南屏的日出。摄影/方托马斯
离南屏不远,黟县西北的碧山村,看起来“家常感”更浓,既保存了真实乡村生活的味道,又避开了西递、宏村般的扎堆喧嚣,被“文艺青年”们发现并改造,从猪栏酒吧,到先锋书店,碧山正在被一点点改变。
▲ 碧山书局。摄影/方托马斯
如今,徽州的村落在正在被深刻改变,但有些改变让这些古村落变了味道,徽州著名摄影家张建平,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徽州文化和徽州古建的保护,他说:“在徽州的3000多个古村落中,如今保护完好的不到20个,有的村庄里甚至一栋老房子都看不到了……”
▲ 宏村的汪氏宗祠。摄影/王煜文
徽州的古村落有她独有的建筑美学与秩序,比如宗祠建筑是村庄里的最高建筑,任何建筑不得高于它,但现在很多村里农民的新房子都高过了祠堂;比如,村外的农田原本是村子的祠田或学田,是村庄公益的根本,但是有的农田已经被改成了水塘和停车场,徽州村落的传统肌理被破坏……
▲ 渔梁坝。摄影/方托马斯
当然,随着古村落逐渐消逝的,还有“徽州”这个名字。但即便如此,白墙、黑瓦、三雕、笔墨、纸砚这些典型的中式美学符号,仍是人们挥之不去的徽州记忆。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幸运的是,徽州人仍在这片山水间找到了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方式,而在滚滚如潮的时间河流中,如何保护、延续这样的文化,恐怕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要面临的终极之问吧?
▲桃花潭晨雾。摄影/方托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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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十四
图编丨袁千禧
地图编辑丨Paprika
封图| 方托马斯
编辑 | 徐子钧
参考资料
张建平 《徽州,拾捡历史的碎片》
李传玺《徽州古村落》
赵焰 《老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