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公元1662年~公元1722年)朝,以文学近侍而势位赫奕、声名卓著的人物,如徐乾学、王鸿绪、高士奇等人,就他们的学问而言,均是一时的士林之秀。但是,就史料所载文字看,这几位,在当时就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当时就被弹劾攻击。可见,他们在其所处的时代,就已经争议很大了。这种争议,既然留存于历史,那么,后来的人在看这几位时,自然会受到相关记载的影响。于是,他们的争议,也就会持续下去。
本篇专讲这几位之中的徐乾学。
既然开篇就说到了徐乾学的争议性,那么,就先从对徐乾学的评价开始。
先看正史《清史稿》所云:
“儒臣直内廷,谓之‘书房’,存未入关前旧名也。上书房授诸皇子读,尊为师傅;南书房以诗文书画供御,地分清切,参与密勿。乾学、士奇先后入直,鸿绪亦以文学进。乃凭藉权势,互结党援,纳贿营私,致屡遭弹劾,圣祖曲予保全。乾学、鸿绪犹得以书局自随,竟编纂之业,士奇亦以恩礼终,不其幸欤!”
可详见《清史稿卷》二百七十一·列传五十八《徐乾学传》
《清史稿》说得很清楚:
徐乾学等人,都是因为文学、学问成为皇帝近臣的。但是,这些人却凭借权势,群而结党,互相援引,纳贿营私,导致被多次弹劾。不过,他们的结局都还算幸运,因为,他们有皇帝的维护保全。
许三礼曾说:
“既无好事业,焉有好文章,应逐出史馆,以示远奸”。
此当是许三礼弹劾徐乾学的文字,他话说得很有力道,也非常重。
〔许三礼,安阳人。早岁曾受业于著名学者孙奇逢(世称夏峰先生,直隶容城人)门下,并苦读于林虑山中。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中举,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进士。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赴京谒选,以讲学为事,与当时的名士魏象枢、叶方蔼等过从甚密。莅浙江海宁县知县,创办“海昌讲院”,亲自到讲院授课;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邀黄宗羲赴海宁讲学;此后,黄宗羲一直往返于余姚、海宁之间,主持海宁讲席达5年之久。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四月,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时原任刑部尚书徐乾学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并纵容子侄贪赃受贿、广占田产,上疏弹劾;徐乾学的三弟徐秉义,文行兼优,则向朝廷恳切举荐,希望加以重用。〕
万斯同《传是楼藏书歌》云:
“东海先生性爱书,胸中已贮万卷馀。更向人间搜遗籍,真穷四库盈其庐。”
清初著名史学家万斯同对徐乾学(东海先生)的学问和藏书,是非常敬佩的。
黄宗羲在《传是楼藏书记》中说:
“世之藏书家未必能读,读者未必能文章,而先生并是三者而能之,非近代藏书家所及。”
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的黄宗羲,对徐乾学的藏书、读书、文章,都给予高度的赞扬和肯定。
梁启超《梁启超全集》第3卷中说:
“其纯然为学界蟊贼,煽三百年来恶风,而流毒及于今日者,莫如徐乾学、汤斌、李光地、毛奇龄。”
梁启超对徐乾学的批评,最为深重,甚至称之为“学界蟊贼”。根据原文,简单分析,梁启超对徐乾学的批评,虽冠以“学界”二字,但并非攻击其学术,主要着力点还是在其人格品德上。
说完对徐乾学的评价之后,简单看下徐乾学其人,详细情况,可参看《清史稿·徐乾学传》等史籍资料。
徐乾学(公元1631年~公元1694年),字原一、号健庵、玉峰先生,江苏昆山人。
徐乾学是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顾炎武的外甥,与弟徐元文、徐秉义皆官贵文名,人称“昆山三徐”;清代大臣、学者、藏书家。
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徐乾学中进士第三(探花),授编修。
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年),徐乾学副蔡启僔主顺天乡试。
先后担任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官、侍讲学士、内阁学士。
康熙二十六年(公元1687年),升左都御史、擢刑部尚书。
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典会试。
徐乾学曾主持编修《明史》、《大清一统志》、《读礼通考》等书籍,著《憺园文集》三十六卷。
徐乾学家有“传是楼”,乃中国藏书史上著名的藏书楼。
评论已罗列,其人已简介,终于,可以讲说其事了。
关于徐乾学的事情,清人赵翼听先辈们讲述过,大体如下。
徐健庵(即徐乾学,健庵乃其号)因为文学和学问,在康熙时期,受到皇帝的知遇。
传说,在徐乾学风头最盛的时候,他以其掌握的权势奔走天下,奖擢提拔出身寒微、家境贫窘、才能优异的士子,尽全力笼络隽秀的人才,并以此为计策和手段,邀取大名。
就因为这样,徐乾学在士林的声誉很好,被目为一时众望之所归。
那个时候,徐乾学住在京师的绳匠胡同。
绳匠胡同,老北京的地名,现菜市口大街所在位置。该地名的来源有两种说法。第一种,传明代大学士严嵩(明、清两代,习惯称授大学士为拜相,但无正式宰相名份。)曾居住此地。第二种,传明代这里集中居住了绳匠,故名绳匠胡同,谐音丞相。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公元1736年~公元1795年)时,改名为神仙胡同,后改为丞相胡同。公元1965年,改名菜市口胡同。
那些希望升进的后生,为了在徐乾学那里找到门径,他们就在绳匠胡同周边租赁房屋租住下来。
每天五更(凌晨三点至五点)时分,租住在周边的士子,会早早爬起来,等到徐乾学要入朝时,他就开始高声朗诵诗文,并且一定要达到让徐乾学听到的效果。这样持续朗诵几天之后,徐乾学一定会想办法物色此五更读书之人。通过与这凌晨朗诵之人面见、交流、了解之后,只要发现其人有所长,徐乾学一定会为其人播扬美誉、宣传名声。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当时绳匠胡同的租赁价格是别处的几倍。
这种情况,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官区房”呢?
后世的社会中,有臭名昭著的“某区房”。仅就社会发展的进程看,这种“某区房”,比之清代的“官区房”,一下子就落后了三百年,是不是很讽刺啊?
一笑!
最初的时候,徐乾学大概也是抱持了一种“为国谋才”的心思,所以,开始时,他在荐举那些个贫寒之士、优异之才时,是不接受财物、不收受贿赂的,他都是出于公允平正的心,以人才能力的高下来举荐并安排他们等差。
相传,乡试、会试的年份,都是诸位名士邀约,在郊外聚会,他们会先私下拟定当年乡试、会试的名次。很多时候,考试结束,正式放榜,榜上名次,多与诸名士所拟相合。所以说,那时候,名士的声望,在士林还是很重的。也不见得一定要亲自主试,才可以评定士子的甲乙。
这个细节,需要啰嗦几句。中国的科举,既有有它的官方硬性制度,也有它的社会灵活实际。自科举制度建立,直到其被废除,其间,中式人员的名单与次序,是考试成绩和士林风评合力的结果。这一现象,读史者当心中有数。了解此,方可会心文中相关情况。
那个时候,徐乾学主持士林,风气所向,众所附随。所以,他登高而呼时,执掌文柄的人,没有不跟从附会他的。也就是说,凡是徐乾学为其邀誉的士子,在科场上,典试者都会将其判入高第的。
就是因为以上情况,所以,那时游走于徐乾学之门的士子,大都能得中科第。
当时,有一翰林杨某,是徐乾学的中表(父亲的姊妹之子为外兄弟,母亲的兄弟姊妹之子为內兄弟,合称为“中表”。见《汉典》)。八月初,杨某在朝中遇到了徐乾学。徐乾学问杨某道:
“您想主持顺天的乡试吗?”
主持顺天乡试,对京官而言,属于外放学差。外放学差,对翰林来说,是美事,因为过程中,会有很好的收入,特别是顺天这样的地方。
听徐乾学这么一问,杨某说道:
“如果可以,那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徐乾学继续说道:
“顺天乡试,有几位名士,是难得的人才,不可以让他们落榜啊!”
等到当天晚上,徐乾学就派人用小红封送了一张名单到杨某处,这封名单,已经把本次乡试录取的前面的名次排满了。
第二天,朝廷委派杨某为当年顺天乡试主试的命令就下达了。
杨某到了顺天之后,乡试结束,因为之前有徐乾学递送的名单,不得已,杨某只能与诸位同考官一起议定,将徐乾学递送名单上的士子全部录取。
顺天乡试发榜之后,京师为之哗然。
康熙帝听说此事后,降谕旨,要亲自审问。
杨某大为窘迫,没办法应对,他只能向徐乾学求救。
徐乾学对杨某说:
“毋须胆怕,您吃完晚饭后再回去!”
次日,有人在康熙帝跟前称贺道:
“大清立国初期,朝廷以美官除授汉儿,汉儿都不肯接受。现在汉儿营求科目,多列榜首,足见人心归附啊!这真是皇上治理有道,可以为之庆贺啊!”
康熙帝默然。
于是,关于顺天乡试的事情,康熙帝也就搁置了下来,没再追问。
那些向康熙帝道贺的话,是徐乾学当即安排人传达的。
曾经,还有人呈递具名贴到徐乾学门下,每次都会送给管理门户的人十两银子。那人只是呈递具名贴,但是,从未求见,他只是叮嘱管理门户的人,将自己的具名贴呈送给徐乾学就好了。
管理门户的人觉得那人很奇怪,就悄悄把那人每次送自己银子、只递贴、不请见的情况向徐乾学说了。
徐乾学就对管理门户的人说:
“那人下次过来,您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我要见见他。”
那人再来时,管理门户的人留他。那人还故作踌躇,说道:
“我的诚意还不够,没到时候,我不敢求见!”
管理门户的人强烈要求,那人才跟去见徐乾学。
徐乾学问那人道:
“请问,您是有什么大仇没有报吗?”
那人回答:
“无有!”
徐乾学又问:
“那您为什么逡巡于门前而不敢说话?”
那人也不做回答。
后来,徐乾学再三追问,那人才说,他是想成为下一科的状元。
徐乾学也不避讳,直接说:
“下科状元,已有人选了。您可以考虑状元以外的名次。”
那人说道:
“状元之外,我别无他想。下科不行,我宁愿再迟一科!”
须知通常情况下,状元三年才出一个,下科之外,再迟一科,当是四到六年之后的事了。
徐乾学竟然答应了他。
但是,徐乾学不久就罢归了。
那人也就没有中第了。
关于徐乾学的举才的轶事,根据清人赵翼《檐曝杂记》卷二《徐健庵》一节,已经讲述完毕。
文末,可以再想想。
为什么徐乾学等人生前身后会一直存在争议?
撇开权谋的龌龊与勾斗的肮脏,简单来说:
或许,社会对读书人的要求,品德一定是在学问之上的!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