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大坪,驿路情深
一樽酒醒,怅然孤枕,大雁不觉初来到。至此,驿客们的清苦终于可画上句号。站在今日重庆大坪四通八达的转盘周边,很难想象曾经它作为最后一段官驿道之路承载的兴奋与复杂。
如今的大坪沒有被赋予太多的感情色彩,它只是人们口中、眼中的一个中转站,四通八达的触角,探及、通往重庆江北、渝中、九龙坡、沙坪坝等区域,交通便利而已。国内有各种与站台有关的电影,迷茫、狭隘、暗潮涌动、向往光明……种种情绪暗合大坪的内心,但没有一部与大坪有关。这真是一种失落。
是因为在现代化的尘土中,它匆忙得让人无暇顾及,投入故事吗?可是,作为一个有上千年历史的中转站,故事并不少。
古今必争之地
不错,它忠贞不渝地充当着中转站。据《重庆古旧地图》,大坪是一条官驿道,在连接古成都和古重庆的驿道中,算是一段平坦之路,大坪二字,名副其实。大坪一带,曾是渝中母城联系外界的陆路唯一官道。
粮草、兵卒从渝中半岛的通远门出发,过两路口,越佛图关,就来到大坪,在这不多的平地上稍作整理,再从大坪取道去石桥铺。中途还会经过一条名曰“茶亭路”的小道。茶亭路至今仍在,由于城市新布局,这条路被一分为二,现在挂上了茶亭南路、茶亭北路的路牌,充斥着人间烟火。
如果是去江津,则在大坪分路,先去马王场,再到中梁山。进入重庆,如果不走水路,一定会经过大坪。
民国以前的大坪是郊区,是城外,然而这条过路之地,驮马、挑夫、滑竿、邮差、客商、路人,川流不息,异常繁茂。
大坪辖区的佛图关,因其中枢之地缘故,成为若干兵家必争之地,血雨腥风非同一般。三国时期,蜀江州都护李严试图以佛图关为界,斩断鹅颈关、割据渝中半岛,野心勃勃。
南宋末年,蒙古军驱重兵直抵四川与重庆。1277年底,数万骑军云集佛图关与鹅岭一线,并首先对两大制高点,展开了点对点的争夺。对于这段历史,《宋史》言:“大兵会重庆,驻佛图关。”《元史》亦言:“十四年(1277年)从围泸州,攻神臂门,先登拔之,从行枢密副使布哈攻重庆,屯佛图关。”
直至民国时期,熊克武伙着杨森,与北洋军在佛图关曾恶战近三个月,最终攻克了重庆城(今渝中半岛)。
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因夜宿佛图关内的“夜雨寺”,写下了传诵至今的《巴山夜雨》,如今古庙不存,唯有诗人孤寂的诗情还在大坪上空游荡。
动刀动枪,打硬仗的岁月过去,今日的大坪一带商业日渐繁荣,地产大鳄入驻,圈地起楼,在这个螺蛳壳里做起了道场。
天生一个“故事会”
大坪古驿道,和所有名满天下的古驿道一样,充斥着离情与愁绪。骚客才子飘零于此,一句“巴山夜雨涨秋池”,让它走进了史册。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因夜宿佛图关内的“夜雨寺”,哀情大动,写下了传诵至今的《巴山夜雨》,如今古庙不存,唯有诗人孤寂的诗情还在大坪上空游荡。
到清朝乾隆时期,当地县令王尔鉴更是将“佛图夜雨”列为“巴渝十二景”之一。想当年有多少背井离乡之人,怀着和李商隐同样的情结,在重庆云遮雾绕的时空里,思念着故乡、亲人。
身在驿道的人,为生计故,离家太久,“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他们身不由己的写照和自我消遣。
这样的驿道,本身就充满了故事,在进入重庆城的最后驿道里,或在离开重庆城的第一道驿站里。
现在的大坪人,很难想象当初此地是充满“千千结”诗情之所。隔空遥望,却难见“芳草萋萋”。只有那些消失不久的牌坊,还在提醒现世人过往的风华。
那自清代嘉庆时期修建却屡遭变数的“七牌坊”(五座节孝坊、一座百岁坊、一座乐施坊,还有20余块碑林),曾赫赫然立于如今的大坪转盘之地。在古驿道上,这些充满“道学种子”的故事将贞洁、守孝之意生根发芽,在通往地方权力中心的最后一段尘土中枝繁叶茂。这些教化以柔软的姿态,同样融化在茶肆、酒坊中,被反复渲染、发酵,以八卦文化的姿态,化解了思乡客们的寂寞。
时光流逝,昔日七牌坊、大坪电影院所在地,今已建起商业活动中心英利国际广场,绿幕玻璃高耀金辉,豪客来牛排天天打广告,往事只余惆怅。
城市化:起步晚速度快
大坪真正的城市化进程,起步很晚。
民国扩迁新城,大坪以优越平坦的地势成为重庆新城区推进的地段;抗战时期,首都西迁重庆,为躲避大轰炸,迁建区建设成就了大坪,一时间大坪成为高校、医院、政府机关的新驻地。如大坪医院、红楼医院、河运校、后勤工程学院、长航医院等纷沓而来,吹响了战地后勤嘹亮的号角。
三线建设时期,大坪再次成为工业基地辐射的区域,重庆煤炭设计研究院在此时迁入,随之而来的军区驻地如鹅岭十三军、兵工五局也落地生根。
上世纪90年代,大坪加速了现代化步伐,通讯三巨头——中国移动重庆总部、中国联通重庆总部、市电信局均落户大坪辖区,大坪形成全市最早最大的通讯市场,“购机”、“换机”、“维修”……通讯交易从大厦蔓延到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甚至路边、站台,天南地北的口音呼啸庞杂,争抢生意,场面浩荡如战声烟尘。虽然十余年后,移动主体搬迁,但至今,大坪所培育的通讯王国依然傲视山城。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古往今来,多少驿道已成荒芜,而大坪,这个通往城市的最后一段古驿道,并没有淹没于历史,它的进化和演变,也陈述着一座西南重镇城市化进程的风起云落。
作者:强雯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