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后的修笔人
北京东四南大街“广义修笔店”,张广义在修笔( 徐子鉴/ 摄)
一支上好的钢笔,笔尖通常由黄金制成;由于黄金质软,其上会焊有一个坚硬的金属小圆球。
将这个小颗粒焊到笔尖上,再将其从中切割,以使颗粒的缝隙和笔尖中缝保持一致——这是修笔行当里最难的技术,俗称“点金尖”。
“这是我的拿手活。”89岁的修笔人张广义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对本刊记者说,“几十年前,北京‘点’得好的也不过就三位。”他口中的另外两位,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再以修笔为生了。
在北京繁华的东四南大街,老旧的“广义修笔店”仿佛封存了一段时光。
推开木框玻璃门,走进不到十平方米的店铺,只见用了几十年的两层柜台里摆着多种国产钢笔,工作桌上堆满了微微生锈的精巧机器,四面墙上贴着微微泛黄的字画、报纸、奖章。
“我就爱这个,爱了一辈子。”张广义告诉本刊记者,生长在父亲的文具店中,十几岁时,他就开始“琢磨”钢笔。后于上世纪60年代开了自己的修笔店,一修就修到现在。
从热闹到冷清,这么些年,张广义的小店见证了钢笔在中国的“起起落落”。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北京的修笔行不少于十家,有国营的,也有个体的。
“那时候,赶上人多,找我修笔都得排队!”张广义回忆,曾经,拥有一支样美质优的钢笔是人们普遍的心愿,写得一手漂亮字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甚至会引人争相“攀比”的事。
70多年里,张广义修了数十万支钢笔。找他修笔的有外国大使、文艺名人,也有小学生、工厂工人。他“认笔不认人”,用自己研发的小机器认真修着每一支笔。
上世纪80年代,张广义被评为“北京市先进个体劳动者”。带着这份荣誉,他还定期去天安门广场,为国旗班的战士们义务修笔。
然而,钢笔需要灌墨、清洗。在如今这个讲求效率的时代,轻便便宜、用完即丢的水笔和圆珠笔显得更实用。
近些年,电脑、手机等科技产品的流行,进一步抹去了钢笔的墨水印迹。
前几天,张广义得知,自己神交已久的上海老同行,刚刚关了店,回甘肃老家养老去了。据他了解,全国专门修钢笔的店,如今只剩下四家了。
张广义还一直坚守在原地。
“有些小时候找我修过笔的顾客回来看我,跟我开玩笑:‘我都要退休了,您还在这。’”他对本刊记者说,由于年事已高,从几年前开始,自己只在每天下午3点开门营业一小时。
门庭若市的旧况已不复存在。但由于能修的人少了,张广义总会接到全国各地的咨询电话。
根据市场调查公司欧睿国际的数据,中国在2015年已成钢笔销售额第一的国家,占全球钢笔总销售额的48%。在全球范围内,预计到2020年钢笔销售额可达15亿美元。
在电子时代,“书写”从大众的刚需,变成了小众的个性化需求。钢笔也从日用品变成了礼品、收藏品、时尚用品。
“时尚是顾客很关注的一点。”凌美钢笔的销售员赵先生介绍,该品牌销售最好的一款就“拥有现代主义的设计风格以及轻质的材料”。
他工作的专柜位于北京西单,日均销售钢笔50支左右。自2008年进入中国市场开始,该品牌已开设100多家专柜。
张广义在店中观察顾客送修的钢笔( 徐子鉴/ 摄)
国内外的钢笔品牌还纷纷采用镶钻、彩绘等技艺,生产出各种具有收藏价值的钢笔。国产品牌英雄近年来就凭借黑檀木钢笔、宝石笔等,走出了经营下滑困境,实现营收逆转。
门庭若市的旧况已不复存在。但由于能修的人少了,张广义总会接到全国各地的咨询电话。
随着“文艺范”在年轻人中的流行,钢笔还成为制作手账的必备品,在电商平台上打开了又一销路。
“时代确实不同了。”张广义感叹,如今有年轻人甚至带着“万把块”的钢笔来请他修理。
不过,這位可以称为“笔痴”的老人有时也会生气。
“好多人根本不懂钢笔,瞎用!多贵的笔,用久了黑墨水都会堵,堵了再甩就容易把笔尖甩坏。”他先是气得拒绝修理,然后又细心叮嘱每一位顾客:“要用蓝墨水,否则要定期清洗。多贵的笔都一样。”
在张广义手中,高端的礼品钢笔、时尚的手账钢笔、日用钢笔,都是一样的。他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工匠精神对待着每一支笔。
虽然钢笔以新的形式流行开来,但张广义的生意并未随之回温。他几十年间带的四个徒弟,都陆续转了行。
日头渐落,阳光斜射进小店的玻璃门。店铺位于闹市区,要是租出去,每月能有上万元租金,相当于老人修笔一年的收入。
正要关门间,一名中年男子走进了店铺。
“看报纸得知有这家店,但是一直没见开过门。”这位男子对本刊记者说,自己在附近工作,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买了一支笔。
“我喜欢用钢笔,也想支持一下老人家。”他说,知道店还开着,以后他一定会在这里修理自己的钢笔。
作者:褚萌萌 赵冠南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