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铁马冰河入梦来
嘉峪关在历史上虽然大名鼎鼎,却是个新城市。
树小、墙新、画不古,这句话用来形容嘉峪关市很合适。这里没有浓荫遮日的老街,也没有曲径通幽的旧房。横平竖直的大马路宽敞开阔,路边高楼整齐干净,店铺招牌也是崭新的,透着时尚和新潮。
人文景观最集中的景点是关城,距离嘉峪关市区六公里,是长城的咽喉之一,也是进入中原的大门。
几百年后的今天,塞外的蓝天白云映衬着黄沙,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和浪漫,只有那严整巍峨的城墙似一条界尺,隔开危险与平安。朱漆黄瓦的歇山式三层城门楼,则在庄严中透出遥不可及的富丽。
瓮城,是古代城墙的经典防御形式,结构相当于城门后面的一个天井。在天井的另一侧还有一道城门,走进那一道城门,才真正进入城中。所以,瓮城就是一个口袋,四面都是高墙,墙上是弓箭手,只要两边大门一关,进入瓮城的敌军就只能在这个口袋里任人宰割。这就是“瓮中捉鳖”的意思吧?
经过瓮城走进关城内,里面有古戏台、关帝庙、文昌阁等,就像很多古镇一样,这些百姓生活的场所一个不少,但是整个关城的军事功能一目了然,因为游击将军府就在不远处。
将军府是一个小四合院,花木扶疏,闲适、安宁。不过从议事厅、会客室、书房等设置看,这是一座充斥着硝烟味的住宅。第一代游击将军芮宁,在外敌进攻嘉峪关时率部死战,不幸中箭身亡,导致全军覆没。
小小的关城给人的印象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种铁血和肃穆,似乎也感染了嘉峪关的自然风景。比如悬臂长城,一个类似长城的军事要塞,建在一座险峻陡峭的山上,最陡处四十五度角,像一段斜放着的手臂,故此得名。站在最高的城墩往下看,山风猎猎,气吞万里如虎。
长城第一墩是嘉峪关长城最西边的一处坐标,现在只剩一个面目模糊的土堆。
令人震惊的是第一墩旁边的讨赖河。
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峡谷,河床大概有几百米宽,平整、宽阔,只在中间有浅浅的一泓河水。河岸两边是刀劈斧砍般垂直的岩壁,几十米深,直达谷底。这不是水草丰盈、百花摇曳的峡谷,两岸和谷底没有一棵树、一片草,整个河床就像一具撕掉了服饰的、并不年轻的身体,袒露着生命粗粝的质感。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边陲小城的著名全赖其军事地理位置。
明长城从这里开始,一路往东,直到山海关,除天然屏障外,人工墙体达六千多公里,跨越数个省市。这么恢弘的工程,起点就在嘉峪关。
它的盛名,还在于深埋地下的繁华。距嘉峪关二十公里的一片戈壁滩下,封存着昔日的昌盛。
一千年前的上千座魏晋古墓,在这个风沙漫卷的沙漠戈壁上,只剩下石头和黄沙。六号墓穴的入口就是一间孤零零的平房,房间地面上有一架窄小的楼梯通往地下。这架楼梯所通向的,是怎样一个神奇、迷醉的冥乡?
墓室分为前室、中室、后室,还有多层楼阁式建筑;两侧耳室里还有牛羊圈、车庑、炊房和仓舍。这几个小墓室的墙壁上,布满了砖画,画面线条简约、洗练,色彩浓丽、单纯,有上百幅之多。
嘉峪关
一块砖只有几十厘米见方,信息量却很大,基本包含了魏晋时代人们的全部生活日常。有放牧、农耕、采桑、养蚕和狩猎,也有出巡、宴乐、博弈、舞蹈、梳妆,还有宰杀、烹饪、酿造和大吃大喝。跟现代人一样,古人的美好日常也包含了旅行(出巡)、美食(各种烤肉)、娱乐(鼓乐)、打游戏(博弈)等。整个六号墓就是一个“秀晒炫”的照片墙。
嘉峪关已经开发的魏晋墓室中,发现了彩绘砖画七百余幅,被誉为“世界最大的地下画廊”。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发行过一张储蓄卡,画面是一个手持木牍、策马飞驰的驿使,就出土于这里的五号墓。正是这张图,揭示了中国邮政的千年历史。
在出土的七百多幅砖画里,描绘饮食的内容居然占三分之一。烤肉的画不少,從宰杀牲畜开始,到腌制、风干、烤制、送给主人进食,用好几幅砖画描绘了整个过程。
嘉峪关已经开发的魏晋墓室中,发现了彩绘砖画七百余幅,被誉为“世界最大的地下画廊”。
中国吃烧烤的历史非常悠久,《礼记》还专门记载了关于吃烧烤的饮食规范,只有三个字:毋嘬炙!意思是注意吃相。“嘬”就是满嘴塞肉,狼吞虎咽的意思。史籍记载,刘邦“长以烧烤鹿肝生肚下酒”。汉代的几个皇帝都嗜食烧烤,此食风一直延续到唐宋。
拥有这些砖画的墓主人,无人知道具体姓名。已知的是他们都来自中原,有的是被贬谪的官员,有的是逃离迫害的皇亲贵胄。
在魏晋南北朝几百年的离乱里,嘉峪关作为丝绸之路的重镇,偏安一隅,利用丝绸之路的富足和通达,保持着高水准的生活,同时也传递着文明的香火。这些墓主人营造了属于河西走廊的一片繁华胜景。
嘉峪关,这个全新的城市,已将昔日烟火深埋地下,将昔日刀光放逐于流沙,但无论怎样,它注定是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刘方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